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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沙 赏析


来源:遍地文学 作者:浅见

诗篇开首先刻画诗人南行时的心情,两句极度表述忧郁、哀伤心理的诗句,一下子扣住了读者的心弦:“伤怀永哀兮”、“郁结纡轸兮”,——表明诗人在初夏时节步向南方时,悲愤的情绪已达到了难以自抑的地步。客观环境对此时人物的心绪起了极好的衬托作用——“眴兮杳杳,孔静幽默”,唯此“杳杳”“无所见”、“静默”“无所闻”,才更显出“岑僻之境,昏瞀之情”(蒋骥《山带阁注楚辞》)。

怀沙

先秦:屈原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

眴兮杳杳,孔静幽默。郁结纡轸兮,离愍而长鞠。

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

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章画志墨兮,前图未改。

内厚质正兮,大人所晟。巧陲不斵兮,孰察其揆正?

玄文处幽兮,蒙瞍谓之不章。离娄微睇兮,瞽谓之不明。

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

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夫惟党人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

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

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重华不可遻兮,孰知余之从容!

古固有不并兮,岂知其何故!汤禹久远兮,邈而不可慕。

惩连改忿兮,抑心而自强。离闵而不迁兮,愿志之有像。

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

乱曰:

浩浩沅湘,分流汩兮。脩路幽蔽,道远忽兮。

曾唫恒悲兮,永慨叹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谓兮。

怀质抱青,独无匹兮。伯乐既没,骥焉程兮。

民生禀命,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

曾伤爰哀,永叹喟兮。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译文及注释

译文

初夏的天气盛阳,草木都已经长得茂盛。

我怀着内心的深沉的悲哀,匆匆踏上这南国的土地。

眼前一片苍茫,听不出丝毫声响。

我九曲的回肠缠着悒郁的愁绪,我遭到患难啊,是这样地穷愁困厄。

抚念我的情感,反省我的初志,又只好把难言的冤屈压抑在心底。

方正的被刻削得圆滑了,正常的法度却没有变易。

如果转化初衷,改道而行,那是正直的君子所鄙弃的。

守绳墨而不变易,照旧地按着规矩。

内心充实而端正,自有那伟大的人物称善赞美。

巧匠倕还没有挥动斧头,谁能看得出曲直和规矩?

黑色的花纹放在幽暗的地方,盲人说它没有纹章。

离娄微闭着眼睛,盲者说他的目盲。

白的要说成黑,把上面的倒置下方。

凤凰关进笼中,鸡鸭却舞蹈翱翔。

玉与石混淆在一起,有人拿来一斗而量。

那些党人就是这般地鄙陋愚固啊,他们又怎能理解我心之所善。

责任大,担子重,却陷于沉滞,不被重用。

贤能的人虽然怀瑾握瑜,被逐困穷又怎能献示于人。

村里的狗群起而狂吠,只因为它们少见多怪。

小人们非难和疑忌俊杰,是他们庸夫俗子的本性。

我举止清疏而内质朴实,他们当然不懂得我的异彩。

有用的材料被丢积在一边,人的才华就是这样被掩埋。

我仁之又仁义之又义,忠诚老实以充实自己。

舜帝已死不可再生,有谁来赏识我这样的气宇。

自古来,贤圣不必同时,这到底是什么缘分?

夏禹和商汤已经远隔,就追慕也不能再世。

抑制着心中的愤恨,须求得自己的坚强。

身遭不幸,只要我不变节,就会找到我所向往的圣人。

回路北上去寻找归宿,日已昏昏,天色将暮。

姑且吐出我的悲哀,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尾声:

浩荡的沅水湘水呵,每天每日地奔流不息。

长远的路程阴晦幽蔽,是遥远而蛮荒的旅程。

不断地呕吟悲伤,永远地叹息凄凉。

世间上既没有知己,有何人可以商量。

我为人诚心诚意,但有谁为我佐证。

伯乐呵已经死了,千里马有谁品评?

各人的禀赋有一定,各人的生命有所凭。

我要坚定我的志趣,决不会怕死贪生。

无休无止的悲哀,令人深长叹息。

世间混浊无人了解我,人心难测,没有人可以听我表叙。

人生一死不可回避,但愿世上没有什么使我矜惜。

请记下这件事吧,后进诸君,我将永远以先贤为榜样而前行!

注释

汩(cú)徂:急行。

眴(shùn):同“瞬”,看的意思。

纡轸:委曲而痛苦。

离慜(mǐn):遭忧患。鞠:困穷。

刓(wán)方以为圜(yuán):把方的削成圆的。刓:削。圜,同“圆”。

常度:正常的法则。替:废也。

易初:变易初心。本迪:变道。

章:明也。志:记也。

倕(chuí):人名,传说是尧时的巧匠。斵(zhuó):砍,削。

蒙瞍(méngsǒu):瞎子。章:文彩。

离娄:传说中的人名,善视。睇(dì):微视。

瞽(gǔ):瞎子。

笯(nú):竹笼。

鹜:鸭子。

臧:同“藏”。指藏于胸中之抱负。

瑾、瑜:均美玉。

委积:丢在一旁堆着。

遌(è):遇。

邈:遥远。

大故:死亡。

汩:指水流疾貌,或为水的急流声。

脩:长。

唫:同“吟”。此下四句据《史记》补入。

焉:怎么,哪里。程:量也。

错:同“措”,安排。

曾:同“增”。爰(yuán)哀:悲哀无休无止。

爱:吝惜。

类:楷式,法。

参考资料:

1、黄寿祺、梅桐生译注.楚辞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4:99-1032、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831-836

创作背景

此诗写作时间大约可以定位屈原临死前,是诗人的绝命词。也有学者认为此诗是屈原流放中怀念长沙的诗作,大约作于到达长沙之前,而在《九章·哀郢》之后,是屈原决心自杀的预告。

参考资料:

1、黄寿祺、梅桐生译注.楚辞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4:99-1032、王承略、李笑岩译注.楚辞.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4:103-108

赏析

一般认为此诗作于屈原临死前,是诗人的绝命词。此诗历述作者不能见容于时的原因与现状以及南行的心情,为自己遭遇的不幸发出了浩叹与歌唱,希望以自身肉体的死亡来震撼民心、激励君主。全诗语句简短有力,颇有气促情迫之感,反映了诗人的实际感受与心境,在情感与表达形式上与诗的内涵浑然一体。

诗篇开首先刻画诗人南行时的心情,两句极度表述忧郁、哀伤心理的诗句,一下子扣住了读者的心弦:“伤怀永哀兮”、“郁结纡轸兮”,——表明诗人在初夏时节步向南方时,悲愤的情绪已达到了难以自抑的地步。客观环境对此时人物的心绪起了极好的衬托作用——“眴兮杳杳,孔静幽默”,唯此“杳杳”“无所见”、“静默”“无所闻”,才更显出“岑僻之境,昏瞀之情”(蒋骥《山带阁注楚辞》)。

如果诗人在临终前的心态仅仅只停留于这种悲哀的水准上,那么,无论诗篇本身还是诗人的形象,都难以令人产生共鸣和敬慕。诗人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没有将笔墨仅仅诉诸于个人遭遇的不幸与感伤上,而是始终同理想抱负的实现与否相联系,希冀以自身肉体的死亡来最后震撼民心、激励君主,唤起国民、国君精神上的觉醒,因而,诗篇在直抒胸臆之后,笔锋自然转到了对不能见容于时的原因与现状的叙述。

随之出现的是一系列的形象比喻:或富理性色彩——“刓方为圜”、“章画志墨”、“巧倕不斵”——以标明自己坚持直道、不随世俗浮沉的节操;或通俗生动——“玄文处幽兮,蒙瞍谓之不章”、“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怀瑾握瑜兮”、“邑犬之群吠兮”——用大量生活中习见的例子作譬,以显示自己崇高的志向与追求;这些比喻集中到一点,都旨在表述作者的清白、忠诚却不能见容于时,由此激发起读者的同情、理解与感慨,从而充实了作品丰厚的内在蕴含力,使之产生了强烈的感染力。正是由于有了上述一系列感情的铺垫,故而作者发抒临终前的慨叹便有了厚实的基础与前提,诗篇正文末段的“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人们读来也便更觉悲慨而泫然了。

最后部分的“乱辞”,可以说是诗人情感达到高潮的表露。在前面历述现状、原因、心情等以后,诗人至此发出了浩叹与歌唱,它是全诗内容的总结与概括,也是诗人心声的集中倾诉。毫无疑问,在诗人看来,悲哀是悲哀,理想是理想,决不能因为自己行将死去而悲痛至放弃毕生追求的理想,唯有以己身之一死而殉崇高理想,才是最完美、最圆满的结局,人虽会死去,而理想却永远不会消亡。故而诗人最后唱道:“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此篇在语言上有一个十分鲜明的特点,似有别于《九章》其他篇(《橘颂》除外):全诗句子大都不长,显得简短有力,读上去颇有急促感。从首句“滔滔孟夏兮”到篇终“乱辞”,几乎大多是四言句(加“兮”字为五言),——这显然是诗人的精心设计。

作为临终前的绝命词,诗篇这样的处理,完全符合诗人的实际心境,或换言之,正因为面临自我选择的死亡,才会有气促情迫之感,而运用短促句,正是这种真切心境的实剖,既反映了此时此刻诗人的实际感受与心态,也在情感与表达形式上与诗的内涵浑然一体,从而使读者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诗人高超的艺术功力与匠心于此可见一斑。

屈原 (战国时期楚国诗人)

屈原(约公元前340—公元前278年),中国战国时期楚国诗人、政治家。出生于楚国丹阳秭归(今湖北宜昌)。芈姓,屈氏,名平,字原;又自云名正则,字灵均。楚武王熊通之子屈瑕的后代。少年时受过良好的教育,博闻强识,志向远大。早年受楚怀王信任,任左徒、三闾大夫,兼管内政外交大事。 提倡“美政”,主张对内举贤任能,修明法度,对外力主联齐抗秦。因遭贵族排挤诽谤,被先后流放至汉北和沅湘流域。楚国郢都被秦军攻破后,自沉于汨罗江,以身殉国。

屈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人,“楚辞”的创立者和代表作家,开辟了“香草美人”的传统,被誉为“辞赋之祖”“中华诗祖”。屈原作品的出现,标志着中国诗歌进入了一个由集体歌唱到个人独创的新时代。其主要作品有《离骚》《九歌》《九章》《天问》等。以屈原作品为主体的《楚辞》是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源头之一,与《诗经》并称“风骚”,对后世诗歌产生了深远影响。

1953年,在屈原逝世2230周年之际,世界和平理事会通过决议,确定屈原为当年纪念的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

屈原:一个值得仰望的文化高度 

端午,遥祭屈原。一个人与一个节日、一种民俗关系如此之紧密,中国历史上唯此一人。

屈原,一位让世代中华儿女年年记起的先祖,一个让历代文人仕子朝诵夜吟的巨擘,是我们这个民族灿烂精神篇章中的一个厚重的标题。

拂去历史的云烟,掸落鏖战的尘埃,一尊伟岸的独行者身影从遥远的两千多年前渐行渐近。屈原,是中华民族的一根铁骨。

历数古今中华先贤,列在前几位的,当有屈原。更有人认为,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真正具有纪念价值的爱国精神缔造者,第一个真正具有忠肝义胆、满腹才情,敢于以身殉国、以身殉道、以身殉志的爱国主义战士。

《离骚》之后无《离骚》

感谢司马迁,从浩浩汤汤的历史长河,从亘古不息的汨罗江中,打捞起这位中国古代伟大的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文学家,他在《史记》中用了1200多字让后世记住了那个不屈的脊梁。

屈原是战国后期楚国人,籍贯湖北秭归,生于公元前340年左右,卒于公元前278年。年轻时的屈原担任过楚怀王的左徒,伴随左右,深得器重,参与和执掌楚国 许多重要军政外交事务,起草宪令,修正法度,展示了高超非凡的治国理政才干。这一意气风发、豪情满怀的时期,确立了他事业的高度。

屈原人生的另一个高度是他的文学成就。他创作的《离骚》《天问》《九歌》《九章》《招魂》,耸立起中国文学风光雄奇的巅峰。《离骚》被公认为中国古代文学史 上篇幅最长、最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政治抒情诗;《天问》以奇特的诘问形式、异常神奇丰富的想象力,一连向上苍提出170多个问题,涉及天文、地理、文学、 哲学等许多领域,既敬天尊神法道,又借天问道、借古喻今,叩问现实,质疑巫术的盛行,充满科学求索精神;在祭歌基础上提炼而成的《九歌》,结构精巧,斑斓 绚丽,美轮美奂,塑造了或优美妖娆或庄重典雅的云中君、湘君、湘夫人诸神形象,成为传世经典之作。《离骚》之后没有《离骚》,《天问》之后《天问》不再, 《九歌》之后难寻《九歌》,屈原之后的中国文化人都聚集在这座高山之下,刨挖文学的泉眼和思想的深井。

钢筋铁骨的屈原精神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溯寻中国文化的源头,都不能不端视屈原的身影,触摸“屈原精神”的钢筋铁骨。

一是国家至上。屈原志存高远,心系国家,襄理朝政,竭力勤勉。他主张对内变法图强、对外联齐抗秦,一度使楚国富足强盛,实力雄厚,威震诸侯。他“明于治乱, 娴于辞令”,“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对内对外都是一把好手。但他并非总是春风得意,他遭遇到了一个强劲的来自外部却深潜楚宫的政治对手。秦相张仪是中国 历史上着名的谋略家和纵横家,诡计多端、老谋深算、胆略过人。他一生有两件最得意的政绩,一是几度破坏楚齐联盟,为秦国成就霸业扫清了前障;二是成功地离 间了楚怀王与屈原的关系,使楚国驱逐忠良,丧失清醒,丢掉了雄起的基础和机遇,最终为秦所灭。这两件事合而为一,那就是张仪打败了屈原。张仪十分清楚屈原 是楚国唯一使他感到威胁的对手,他收买靳尚,设诡郑袖,蒙骗楚王,谗害屈原,可谓用心良苦,心机算尽。屈原清醒地认识到楚国真正的敌手是强秦,“横则秦 帝,纵则楚王”,不是楚吃秦,就是为秦所吃。但屈原贵在心系国家,失在忽视了小人的力量。两人较量的最终结果是,正不敌邪,屈原惨败。从一定意义上说,楚 秦之战实质上是屈张之争,屈死而楚灭,张狂而秦胜。尽管如此,屈原至死也没有放弃对国家的责任和对使命的担当。历史的篇章总是飞扬着流畅与滞涩的墨迹,正 邪不分、忠奸难辨的故事时常发生,让人嗟叹,但车轮总能曲曲折折歪歪扭扭地往前走。中国“大一统”的思想并非始于秦始皇,春秋战国诸侯之间的征战其实都是 统一战争,是诸多帝国梦的灰飞烟灭与推倒重来。屈原的政治见识使他看到了战争的性质,知道战争的赢输决定着国家的存亡,而不仅仅是一城一池的得失,因此他 的忧虑远比一般人要深沉、痛彻得多。国之将亡,已无暇计较个人恩怨了,为了维护国家利益,他不惜牺牲个人前途直至自己的生命。一切幻灭之后,他拼将生命全 部能量的最后一跃,也是以身许国。这种为国尽忠的信念,构成屈原精神的主体,渐渐凝成中华民族传统精神的核心。

二是忠君忧民。屈原身居庙堂而心忧天下,身居荒野却顾盼庙堂。他对楚怀王曾有深厚感情,一度几乎寄予了他所有的政治理想和事业追求;而又怒其不争、怨其不 察、恨其不用、哀其不幸,悲叹昏聩之君误国、蛊惑之佞亡国,可谓爱恨交织。即使屡遭离间、屡受陷害而被疏远、流放,他仍然一步三回头,期盼君王的幡然醒悟 和召回。在“楚才晋用”的时代,屈原有足够的理由选择离开,像春秋时期的孔子一样周游列国,一边寻找明君,开辟自己的政治试验田,一边传大道,宣扬自己的 政治和道德主张,但屈原宁死也不愿意离开楚国一步,对国家、君王的忠诚日月可鉴。即使对昏聩的新主顷襄王,屈原也同样抱有过幻想,浪迹荒野之时仍以诗赋寄 情,提醒朝廷,但终究是一厢情愿、枉自多情。屈原的忠君情结和爱民情怀并存,对民生有更多的体恤,在忠君与爱民的矛盾中备受煎熬。他“长太息以掩涕兮,哀 民生之多艰”,以民为本,敬天法祖体恤苍生,为民请命,对百姓充满深深的同情和哀怜。屈原身为宗室重臣,却站在劳苦大众一边,反对世卿世禄、限制贵族特 权,明知这样必定会触犯贵族垄断集团的利益,但他“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对民众、对王权的忠诚昭然若揭。两千多年来,屈原这种忧国忧君忧民的 情怀一直深深地影响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

三是坚持真理。真理贵在发现,难在坚持。坚持真理是需要智慧的,屈原负责过许多国计民生大事,对政治、社会、文化、外交等领域有着自己的想法,他的倡导法 制、鼎新革故、推进民主、选贤用能等改革思想,对于建立一个强大的楚国无疑是很有价值的。譬如他提出“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以奴隶傅说、屠夫吕 望、商贩宁戚成才的故事为例,说明不拘一格选用人才的重要性,这一人才兴国的思想在那个时代是具有先进性和开拓性的。坚持真理也需要勇气,屈原对“世溷浊 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的世俗污秽深恶痛绝,敢于剑挑楚国政治的失误、吏治的腐败、贵族阶层的贪婪,甚至胆敢指责楚 怀王、抨击顷襄王,威风凛凛,寒光闪闪,锐气逼人。坚持真理更需要百折不挠的毅力,屈原的远大抱负和政治理念一旦确定,便坚贞不改、矢志不渝,“虽九死而 犹未悔”。即使在遭贬放逐的路上,仍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来自励,像一个战士,义无反顾。屈原的耿耿正气,感染着一代又一代为真理而斗争 的勇士。

四是情怀高洁。屈原有着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和高贵节操的坚守。“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这些葳蕤芬芳、烁金 泛银的精美文字,像镜子一样照映着他那纯净的灵魂与高洁的思想境界;“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精色内白,类任道 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他以橘言志,表达了自己表里如一、坚贞不屈的品格;“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举世皆浊 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表达了他洁身自好与清醒自重的秉持;“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表达了他爱憎分明、刚正不阿的浩然正气;“宁溘死以流 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表达了他对“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的昏暗时代的猛烈抨击和 对黑恶势力决不妥协,纵然招致灾祸也决不苟且偷安的坚定决心。

伟大的悲剧英雄

忠烈屈子,千年一叹!

一声赞叹,一声悲叹。屈原纵身一跃,将自己定格成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悲剧英雄。

楚 国社会千疮百孔时弊丛生,政权昏暗腐朽摇摇欲坠,政治生态险恶,官场上毫无清明正气可言,使屈原有生不逢时之感。他的真知灼见被君王视如草芥弃如敝屣,他 的才干遭到无能之辈的嫉妒,“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楚怀王授权屈原负责起草国家宪令,屈原草稿未定,而“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 与”,上官大夫便向楚怀王进谗诬告屈原,使之“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是魑魅魍魉们的“羡慕嫉妒恨”祸害了一代忠臣贤良。

更可悲的是,屈原遇上了两代昏君。

强秦兵临城下,弱楚危在旦夕,楚怀王却屡中张仪之计,违背盟约与齐断交,既恼羞成怒又不讲信义,既贪婪自私且鼠目寸光,终于孤立无援,求救无门。被晾在一边 的屈原看到了楚齐断交的严重后果,力阻无效,反而被逐出朝廷,流落到汉水之北。后来楚怀王终于被秦国诱捕,客死他乡。被流放的屈原“睠顾楚国,系心怀 王”,为故主的罹难而悲愤,更为不思进取、无所作为的新主而悲哀,为新主听任满朝奸佞庸臣祸国殃民而愤怒。顷襄王更是心胸狭窄之人,他一怒之下将屈原驱赶 到更偏远、更艰苦的江之南。面色憔悴、形容枯槁的屈原披发行吟,顽强地写下一篇篇政治性的辞赋诗作,执着地诉说他的爱国忧民之情、救国济世之策,坚定地表 达他的楚国复兴之梦。无奈顷襄王在媚秦自戗的道路上越陷越深,楚国也就气数已尽,行将就木了。公元前279年,秦国悍将白起攻打楚国,引水灌城,一下子淹 死楚国军民几十万人,还攻占了屈原的出生地、楚国的国都郢。第二年的五月初五,一代爱国名臣屈原投江殉志,留下千古奇恨、千古沉冤、千古悲歌。

臣事明君,将遇良才,这是中国历代仕子所追求的昌明环境。国与国的较量实质上是王与王的对弈和对决,一国之强弱取决于一君之明晦。屈原经历三代君王、事奉两 代国君,但他们一个比一个昏聩,一个比一个素质差。楚怀王胸怀狭隘、目光短浅,朝秦暮齐、言而无信,低劣的政治品格、低下的政治智慧,使楚国的式微成为必 然;顷襄王更无理政智慧可言,耳聋目塞,纵容小人弄权,使楚国驶入了加速灭亡的快车道。两朝昏君,一般器量,是楚国的不幸,更是屈原的大不幸。作为一位政 治家,屈原从明亮转为黯淡,直至陨落,是他个人的悲哀,更是一国之殇。

屈原的悲剧,也在于他自身的不悟。

他或许没有意识到,他的壮志难酬除了有小人的嫉妒和陷害外,深层次的原因是国内阶级矛盾尖锐对立,而又缺乏一个强有力政治集团的统治。屈原所代表的士大夫阶 层与君王之间的矛盾,是改革与守旧、民权与君权、维权与专制、分权与集权之间矛盾冲突的集中表现,是他的改革思想与君王权力意志之间、国家利益与统治集团 利益之间矛盾冲突的深刻反映。而且这些矛盾在内外交困中迅速发酵激化、不断升级,使社会的分崩离析一触即发。外有强梁虎豹环伺,内有蚁蠹贪噬豪取,风雨飘 摇的楚国大厦安有不倾覆的道理?屈原满腔热情地想挽狂澜于既倒,无疑要成为矛盾的一方——这是势单力薄的一个人与一个腐朽势力、利益集团的对峙,文弱书生 想螳臂挡车,这是他的幼稚、天真与单纯。面对外腐内朽、苟延残喘的统治系统,屈原没有跳出专制权力的樊篱,没有号召民众摧毁专制统治的意识和力量。他不如 70年后的农民陈胜、吴广那么勇敢无畏,不如楚国贵族后裔项羽那么气魄盖世,不如流氓无产者刘邦那么无所顾忌。这三拨人都是楚人后代,是他们前赴后继、共 同奋斗,三年而灭秦,应验了屈原同时代先知的预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脱离政治系统使他失去了权力,脱离广大民众使他失去了根基,屈原的抗争无异于自 己抓起头发往上拔,即使拔光头发也无济于事。这是一种不彻底的反抗,但是,反抗总比不敢反抗好。

屈原的悲剧,还在于他文人式的愚忠。

怒也好、怨也罢,骂也好、哭也罢,屈原的忠君思想是不曾动摇的,他的死也证明了这一点。这源自他所受的封建传统的教化和传统文化的熏染,源自他的政治理想对 专制统治的倚重和依附、对君王权力的效忠与臣服,源自他的政治品德和人格操守。有人言其为才所困、为情所惑,那实在是看低了屈原。屈原的远见与胸怀是他的 同僚们无可企及的,只是他有着书生的意气与弱点,崇文而不尚武,有宏韬而少谋略,没有革命的勇气与能力,没有振臂一呼而应者云集的号召力,没有敢说敢为、 揭竿于阡陌之中的魄力。他把全部理想寄托在一个君王身上,一叶障目,看不到时代的趋势、朝代的更替、社会的规律、民众的力量,他的忠君思想显然具有浓厚的 愚忠色彩,是一种文人式的抗争,是那个时代无可铣削的胎记。

屈原以身自洁、以死明志的精神可赞可叹,但一己之净并不能换得天下之洁。他的投江,无疑是投向黑暗、腐朽、窒息、昏聩君主专制和污秽官场的一枚人体炸弹,有 惊世骇俗的一声轰鸣,但也只是一响而已,终究无益于国内政治矛盾的缓和与消弭,无济于民生的改善和楚国命运的起死回生,更无力撬动古代封建专制统治的沉重 铁板。他以自戕的方式,给一个国家的式微画上了一个富有预兆式的句号,所荡起的涟漪波及中华民族两千多年。

屈原从政治顶峰坠入人生的窘境,从政治家回归到落魄文人,从理想的贲张走到了惨淡的现实,这种落差使他的思维从博大走向了单一、从宏观走向了微观、从灵变走 向固执。他看到了楚国的末日,不愿意接受秦国即将一统天下的趋势,在奋起与隐遁之间,作出了痛苦和尴尬的选择。其实这是中国第一次实现大一统前夕的无谓挣 扎,在摧枯拉朽的历史车轮面前,一切都会被碾得粉碎。屈原稀里糊涂地充当了一个有节气的螳臂,既可敬,又可怜。为一个不值得的政治系统而殉情,这是屈原的 局限,也是屈原的悲剧。

屈原,是中华民族的一滴眼泪。

中国文化的精神巨雕

从 这个角度讲,屈原应该向比他年长210岁的“至圣先师”孔子学习。当年孔子周游列国不为重用,或者被供而不用,也曾郁闷过,但他看清了现实的无奈,并不过 多怨天尤人,只轻轻地一声叹息后,便一头扎进典籍诗书中,梳理上古时期的经典思想,集成和开创了博大精深的儒学思想。孔子的思想如一轮明月,映照人类文明 的长河2500多年。人类文明史上影响时间之长远、影响力之深刻、影响范围之广的思想家,唯孔子为最,他在奠定历史文化高度的同时,成就了自身的精神高 度,后世无以企及。苍天有眼,巨擘如风,总是在重重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为你轻轻推开一叶窗。只是屈原没听到风吹窗启的吱呀声儿罢了。其实,人生原本就是多元、多彩的。

屈原的刚和孔子的柔,都是民族的骨骼,都是民族的性格,共同构成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巨雕和英雄史诗。

之所以感谢司马迁,是因为他敢于真实客观地评价屈原。像屈原这样一位不得志的贬官,在当朝的史官笔下是很难有真相可言的,如同对中国历史上许许多多被始用终 弃的文臣武将的评价一样,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但是司马迁不同,他在屈原愤然投江150年后伫立汨罗江边凭吊先贤,那时的他只有20来岁,一样的满腹经 纶,一样的家国情怀,“余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泪”。他高声诵读屈原的诗辞歌赋,志趣相投,英雄相惜,涕泪长流,所以他笔下的屈原才那么真 实、那么有神采。司马迁的垂泪,是屈原溅起的水珠,是接续古今情感的一脉清流,因为25年后的公元前99年,司马迁因“李陵事件”而触怒汉武帝,出于同样 的悲剧、同样的悲情,他发出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慷慨悲歌。我想,司马迁把屈原的死应该看得很重,而把自己看得很轻,因为他要着书 立说,留住历史,记录包括屈原在内的悲剧英雄。从这个意义上说,屈原还应该向比他小210岁的司马迁学习。孔子、屈原、司马迁,各有志向,都是中国精神的骨骼。

挡车螳臂也是英雄,以死抗争也是战斗。水柱擎天,英气断流,屈原用生命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上,矗立起一尊令后人仰望千年万年的丰碑。

仰望是需要载体的。文化的盛宴无须山珍海味,一枚粽子足够,加上驱邪的雄黄酒、奋进的龙舟队,更好。棱角分明,粽叶幽香,年年端午,款款深情,咀嚼和回味的 是一种精神。有意思的是,中国人选择了在孔子的诞辰纪念日祭孔,亦选择了以屈原的忌日为节日,从此,中华民族的文脉里,弥漫了一种淡淡的忧思,以及绵绵的诗意。

来源: 光明日报 2013年06月14日 作者:刘汉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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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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