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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让我不停地抵达你的门前


来源:遍地文学 作者:山有形水

文|山有形水很久以来,我不是走在回乡的途中,就是走在自故乡归来的路上。——题记之一 死亡之途在我六岁那年的夏天,当露宿河边的我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喊声惊起时,出现在

文|山有形水

很久以来,我不是走在回乡的途中,就是走在自故乡归来的路上。

——题记

之一 死亡之途

在我六岁那年的夏天,当露宿河边的我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喊声惊起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情景让我感到了极度地害怕。只见彦生被头朝下地绑在水牛的背上,而水牛则被他父亲抽得又蹦又跳。几圈之后,水牛停了下来,有人用手在彦生的鼻子前试了试,紧接着便失望地摇了摇头。而当这种古老的救治溺水者的手段又被重复几次以后,彦生的父亲终于蹲在水牛旁呜咽了起来。那时候,我并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

一年之后,当爷爷脸覆白纸,身穿老式棉长袍,脚穿一双蓝色的尖口布鞋,俨然酒后的酣睡一般静静地躺在西屋的小床上时,我依然没有明白死亡的真正意义。在他的身边,那把已陪伴他几十年光阴的锡酒壶和往常一样静静地站立着,似乎还在等待主人那温暖的大手。那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悲伤,相反,却依旧和表弟不停地嬉笑打闹。只是等到大人们呜咽的时候,在火纸焚燃的瞬间,才感到些许的害怕与茫然。但随着长辈们停止了抽泣,我们则继续在狭小的棺屋里相互追逐,有几次差点把爷爷床前的“长明灯”给踢翻。对此,母亲铁青着脸嚷道:疯什么疯,爷爷都死了,你们还高兴。直到这时,我们才有所收敛。眼看着送殡的日子渐渐来临,天却下起多年不遇的瓢泼大雨。于是,家里人不免担忧起来。失去父亲的悲伤,加上看起来毫无尽头的雨水天气,让两个姑姑倍感悲凄,以至于她们的哭声里都充满了对老天爷的诅咒。或许是哭声感动了上苍,在几近黄昏的黯淡时刻,雨变得细小起来。看看时间已不早,杠头大呼一声“起棺”。紧接着棺起炮响,哭声亦开始在爷爷那布满苔痕的古老宅院里飘荡起来。即便如此,我也并没有怎样地伤心,除了茫然的心绪外,所想的就是他们为什么号啕大哭。走出村庄,天色已晚,四处林木阴暗。当我不经意间看见身后急匆匆前行着的白衣队伍时,一种恐怖与悲凉瞬间笼罩了我的全身。于是,我开始和其他人一样抽泣起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大的恐惧。就这样,踏着泥泞之地,在不停地颤抖与恐慌中,我第一次送走了自己的亲人。归途,大人告诉我将头上的白帽子拿掉,而更多的人开始有说有笑。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心有所失,但并知道丢失的是什么。

就在爷爷去世两年后的盛夏,二爷爷又撒手人寰。由于天气炎热,到送殡的前一天,棺屋的四周尽是腐尸的难闻气味,而气温也达到了人们所能忍受的极限。由于二爷爷家庭结构复杂,两个子女因为一些无法言明的原因发生了争执,以至于出殡那天大姑哭的呛天呼地、死去活来。对此,我亦万分伤心。因为此刻,我已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那就是许多美好的时光不复回头,亲人的欢颜亦不再于人间浮现。这样的体会完全来自于爷爷的归天,因为就在爷爷去逝一年后的一段时光中,我几乎天天和他梦中相见,其神情相貌之真切同活着时完全无异。而每每醒来,却不见爷爷的半点踪迹。而此刻,面对又一个亲人的离去,我怎能无动于衷呢。

自此,幼小的耳畔开始频繁听到相识或不相识的人不断离世的讯息。而在目睹了一幕又一幕的生离死别后,一种莫名的伤感开始在我的血液里流淌。

当然,生命的消亡如果是因循了自然的规律,则无论对活着的人还是离去的人并不意味着怎样的悲哀。相反,对于广大黎民百姓来说,能够无疾而终始终是生命最后的幸福。如此形态之下,丧事必热闹非凡,亲人亦不必宥于悲戚的牢笼,吹吹打打中便将丧事办完了,此即所谓的“喜丧”。但能够享受如此“幸福”的生命并不多,尤其是在并不富裕的故乡,更多生命的消亡方式总是无常——或来自于饥饿,或源于疾病,甚至是那些无法承受的非命。对此,我可以列出许多至今想来仍心下戚戚的名字甲某,一个外乡的讨饭者,因饥饿而冻死在生产队的麦场上。

小飞,西院的小邻居,六岁时因无钱治病而走完了自己短暂的生命旅程。

红霞,后院远房的姑姑,因为和家人吵架而上吊自尽。

荣学,儿时的伙伴,因为肝腹水而告别了美好的二十岁青春。

阿来,曾和我同住一屋的小老弟,因尿毒症而死于本命之年。

家和,我的初中同学,因井下塌方竟未过而立。

振起,东院邻居家的老大哥,因一个阴谋而死于暴徒之手……这样的罗列,本已残酷,更何况又都是离我近在咫尺的面孔呢!

贫困之于死亡,是恶开的花蕾;愚昧之于死亡,是馊了的美食;疾病之于死亡,是无奈的寒流;不可抗拒之力于死亡则是宇宙的宿命。如果死亡仅仅因为此也就罢了,但对生命的棒杀,甚至来自于自己的亲人。

本村一个“伤”了孩子的女人,因为孩子的夭折,承受了比自己男人多得多的痛苦。除此,还要面对来自族人的碎语。因为在族人的眼里,不能将孩子养育成人,便意味着这家的媳妇缺乏养育后代的能力。这本身就已大不公平,偏偏男人扛不住闲言碎语,万般诋毁的压力,便借酒发疯,甚至毒打自己的女人。女人熬不住痛苦的折磨,只好悬梁自尽了。还有一对本来相依为命的父女,因为女儿找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而父亲不同意,于是便争执起来。女儿说,除非你让我死我才不找他。父亲说,我好不容易把你抬扯大,你竟然敢威胁我,你要是找他,就不要认我这个爹,除非等我灭了眼。于是你来我往,吵得不可收拾。到最后,女儿只有以死相逼。或许是父亲不相信女儿的胆量,便说有绳子有刀有毒药随便你。翌日晨,当老父发现女儿不在自己的房间里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及至赶到亡妻的坟头,看见红衣亮妆的女儿时,她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这样的消亡本可避免,但却总是不可避免。谁之过呢?

与来自亲人的棒杀相反,另一类现象则是无视人性的尊严。也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为骨癌晚期而卧于病榻。在他临终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曾不停地要求自己的家人让他体面地死去。然而,没有一个亲人愿意满足他的要求。为了救治他,妻子甚至按照野郎中的偏方捉来一个个蟾蜍在他身上横行竖爬,使本已深陷病痛折磨的他更多了一层巨大的恐惧。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他依然希望亲人能够尽早让自己了断。然而,他最后的希望依然被大剂量的杜冷丁所替代了,直到他在形销神骇中吐出最后一缕微弱的气息。

其实,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即使是社会文明和医学已经得到极大提高的今天,这样无视生命最后尊严的做法依然大量存在着。只要是对现代文学稍有所知的人都会记得巴金,可正是这位用生命和鲜血写作《随想录》的一代文学大师,依然没有能够获得满足其保留自己最后尊严的机会。据说在巴老离开人世之前的一些日子,他便不想继续生存下去了。对此,他的家人和朋友在看到他的痛苦后也充满着同情之心,但是直到最后一刻巴老也没有如愿。对于一生热爱生活、敢说真话的巴金老来说,“死”竟然成为其解脱自己的最后希望。难道就因为生命价值的太过沉重,就要让在痛苦中奔赴死亡的人为活人而继续折磨自己吗?这到底是尊重生命,还是亵渎生命?

周国平曾这样问自己:一个婴儿刚出生就夭折了,他究竟一无所失,还是失去了他应该享有的漫长的一生?一个老人寿终正寝了,他究竟失去了他曾经享有的漫长的一生,还是一无所失?或许永远没有答案。但必须有人要回答,人类到底有没有选择自己死亡方式的权利。否则,在人类走向自己后花园的路途上必将比在炼狱中经受煎熬还要痛苦万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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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山有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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