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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杂种


来源:遍地文学 作者:蜘蛛

文|蜘蛛(1)一棵树我是个杂种。我为什么是个杂种呢?我家里有把刺刀,锈迹斑斑。我爷爷曾用这把刀杀过鬼子,砍过高粱,剥过子弹,在院里的一棵梧桐树上刻过一条鱼。我爷爷去世了。院

文|蜘蛛

(1)一棵树

我是个杂种。我为什么是个杂种呢?

我家里有把刺刀,锈迹斑斑。我爷爷曾用这把刀杀过鬼子,砍过高粱,剥过子弹,在院里的一棵梧桐树上刻过一条鱼。我爷爷去世了。

院里的那棵梧桐,有年夏天死了,叶子落了一地。我奶奶把煮熟的地瓜切成片插在树枝上。我爷爷和我奶奶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萧条的夏季。

那年是1935年,黄河决口,山东嘉祥县受灾严重,损失326万元。我奶奶十八岁,和我爷爷是出了五伏的表兄妹。她回忆那场洪水时说,老鼠爬的树上疙疙瘩瘩,猪拱地,狗成夜的叫唤,老远就能闻见泥腥味,浪有墙头那么高平地上滚过来了。

我爷爷和我奶奶躲在了一棵树上,被困的七天七夜里,他们吃完地瓜就吃老鼠,喝过尿,眼睁睁看着邻家的一头大叫驴被淹死。洪水退去,爱情也为之产生。我爷爷对我奶奶说,粉,一下树就结婚!

我奶奶却等了三年,她是个小脚女人,执拗的相信明媒正娶,坚决反对私定终身。很多年后,我挨了她的拐棍,她看见了我和一女的亲嘴,并且在白天。

1938年2月14日,我爷爷和我奶奶结婚这天,麦子青了,鬼子却来了,日军中川部队侵占了嘉祥县城,国民党政府法医高传业举着日本国旗欢迎。

后来,1946年,在县隅首召开严惩汉奸大会,我爷爷用刺刀捅破了高传业的肚皮。又几十年后,我听街头一个卖冷饮的老太太说,你爷爷,按辈分,我得叫叔,那年,就在这里——她指指面前的十字路口,一个戴墨镜的靓女走过——,人围的密密麻麻,县长贾明远宣布立即执行枪决,你爷爷张连池举起枪,满脸泪水,哈哈大笑,一枪没打中,又一枪还没打中,他急了,上去就是一刺刀。——老太太神情严肃,做了个挑的姿势——哧,从肚子眼到嘴巴子成了个大缝,疼的高传业满地大滚,干巴肠子老草包流了一地几只饿急了的狗冲上去给撕分了……

你吃块雪糕,大侄子。

我看着十字街口,这个小县城的繁华之处,商厦林立,音响店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摇滚:这是新的中国,你不必再多说……

(2)两个碗

解放前,县城有两支抗龘日武装。一支是响水口的杆子会,由李建德领导;另一支是我爷爷张连池组织的四关联合会。鬼子进城后,烧杀淫掠,无恶不做。

我爷爷恰巧那天和我奶奶结婚,宴请宾朋,虽然那年头只有窝头咸菜高粱酒,但热闹非凡,李建德也去了。我爷爷闷闷不乐,猛的一拍桌子,对李建德吼道,狗龘日的日本人就在外边,咱在这里当孬种,要有种你就把你队伍叫来,咱给他婊日的拼了!

李建德被抢白的面红耳赤,连池哥,今儿个不是你大喜的日子吗,不合适。

熊,我爷爷说,我今天成家,就是今天死了,也不当这孬种。

李建德把头扭到一边,要送死,你们去,俺们杆子会可不去,鬼子有机关枪流弹炮,你有啥,有鸟枪。

我爷爷血气方刚,破口大骂,李建德你他娘真不是人种揍的,缩头乌龟,你个龟孙子——李建德急了,张连池,你骂啥,俺去,俺去还不成了吗?我爷爷使劲拍了下李建德的光头,这才有个人样。

李建德“哼”一声,挖块鼻屎抹在桌腿上。

这时,有人冷笑三声,说,有勇无谋啊,有勇无谋。娘的,谁?我爷爷问。

大家回头一看,堂屋门槛上坐着个黑脸汉子,穿身土布衣裳,嘿嘿的笑。

你是干啥的?你这个外地人!我爷爷问。

那黑脸汉子不慌不忙站起来,目光炯炯,一边走一边对我爷爷说,中川原野,23岁,懂中国话,毕业于大阪军事学院,生性残忍,诡计多端,前天济宁一战,国龘民党二十二师伤亡百余人,而中川部队仅七死六伤,现在中川部队六百余人,机枪四百架,步枪二百支,火炮八门,而且于巨野田成部队成犄角之势,凭你们这些鸟枪土雷,根本动不了鬼子一根汗毛。

堂屋里静极了,有人喉咙发痒却不敢咳出来。我爷爷撇撇嘴,心里却很震惊,这家伙竟对鬼子了如指掌,我爷爷抬高声音问,那,你说该咋打?

黑脸汉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打——游——击!游击?我爷爷又撇撇嘴,和鬼子捉迷藏,吊晃晃?鬼子可天天糟蹋人,我凭啥听你的啊?因为我说的对!

我爷爷这人脾气犟,任凭黑脸汉子说什么正面进攻无异于以卵击石应保存实力击其不备之类的话也执意要去找鬼子拼了。黑脸汉子沉默了一会,说,大伙的命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我看实行民龘主,让大伙投票表决。

我爷爷说行。李建德嘟囔了一句:麻烦,还不如抓阄,听老天爷的。黑脸汉子吐口浓痰,老天爷算个屁。这句话让我爷爷很佩服他。

两个粗瓷大碗放在了桌子上。一个代表我爷爷,另一个代表陌生的黑脸汉子。人们陆续的走上前把一个纸蛋放在想放的那个碗里。这不是在选择生死。想我齐鲁大地多少俊杰英灵,纯朴正直豪爽的本性里没有惧怕二字,哈哈哈哈哈哈哈!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同意和鬼子拼命的有七十二个人,我爷爷大声说,又轻蔑的看看黑脸汉子面前的那个碗,用手拨弄着里面的纸蛋,十一个,同意打游击的是十一个。

很多人哄笑起来,黑脸汉子不说话,向那些笑的人伸出大拇指,扭头便走,——慢着,我奶奶站起来,您留步,您等着。她拿了个脸盆,走到胡同里,当当当当当敲个不停,投票啦!

我奶奶高声喊,立刻引来了一群娘们。

当天夜里,我爷爷和我奶奶大吵了一架,我问过我奶奶这么做的原因,我奶奶说,一不想让你爷爷死,那可是结婚第一天;二我觉的黑子说的在理。

我觉的最主要的原因是爱,我奶奶爱我爷爷。虽然这个字我奶奶不认得,不会写,一辈子从未说过,但她心里有爱。

黑子,就是那黑脸汉子。我爷爷我奶奶到死都不知道他叫什么。有年夏天,我爷爷对我父亲说,黑子肯定是共龘产党,全天下只有共产党里才有这样的好汉。

我翻过县志,知道了黑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曹尚志,当时任八路军山东支队第六支队司令部独立营营长,来嘉祥创立抗龘日根据地,后于糠庄壮烈牺牲。我爷爷回忆说,黑子死时流的血淡红,象掺了水,那是饿的,那年头吃不上几顿饱饭!

我爷爷输了,72:83.实话实说,我县的妇女都胆小怕事,和所有中国妇女一样,受民间各种神佛及原罪论及轮回说的影响,再加上阴阳先生的风水论和鲁西南农村的各种禁忌民俗,从而使她们谨慎,这不是美德!

我爷爷不得不听从黑子的话,打游击,挖地道,炸铁路,劫鬼子的粮车。我爷爷老觉的不过瘾。

(3)战争的婴儿

1942年,我父亲出生了。没有他就没有我,忠厚连家久,我爷爷是“连”字辈的,我父亲就是“家”字辈。

爷爷给父亲取名为张家保,寄意宅园平安,那年却让高传业这个龟孙一把火把我家给烧了,我老奶奶被活活烧死。爷爷急了,红着眼操两把菜刀,要去砍死高传业,黑子拦住,说不是时候,先收拾鬼子,接着是他们。

他们就是所谓的国军,狗屁!翌年,霜降那天,县城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县志有载,原文如下:曹志尚,张连池,李建德三人计歼日军伪军四百余人。城南糠庄有东西两个炮楼,中间是高传业的伪军工作队。鬼子又抓民夫挖了地壕,扯上铁丝网,形成一个固若金汤的据点。我去过糠庄,旧社会这里以家家户户吃糠而闻名,如今林立着小楼,风气又好,夜不闭户。我问过村长为什么不改名为康庄,村长说就为了给子孙后代提个醒,让他们知道自己老祖宗挨过饿受过穷。

黑子坐在我家枯死的梧桐树下想出了一个能让狗咬狗的离间之计。

我爷爷在东边炮楼点把火,炮楼门前缸里的水早让李建德换成了油,伪军必然来救,夜里又分辨不出缸里是什么,火上浇油火更旺,西边炮楼的鬼子赶来以为是伪军在纵火,机枪扫射,狗急了咬人,双方就打起来了。说的容易,我爷爷究竟是怎样进入炮楼从容的点火的呢?中川原野在战后回忆录中写道:……中国是片神奇的土地,任何侵略者都无法征服,谁胆敢侵入,谁便错了,错的还很厉害。

那天傍晚……

那天傍晚,李建德挑着两大桶菜籽油,我爷爷和黑子挑着些柿子白酒猪头肉芝麻酱去了炮楼。鬼子哨兵举枪问道,呜里哇啦口鲁以世没?黑子大声说,挖达西久噶地,米西米西。鬼子进了炮楼,又出来,一挥手,放下了吊桥。炮楼里的鬼子都正襟危坐在听一段日本相声,看见酒肉,一哄而上,中川怒喝一声,这家伙瘦瘦的,个不高,戴个近视镜,显的老成。黑子走过去说,这些,是高队长叫我孝敬您的。中川让黑子先吃,黑子喝一大口酒,吃一大口肉,看看中川。中川拍拍黑子肩膀,用中国话问,你,会说日本话?

黑子咽下嘴里东西,天津学校有日本老师,教过我。会唱日本歌吗?中川问。黑子说会几个。那你去台上唱,中川说,又对日本兵示意可以吃了。

黑子走到台上唱起来:

月亮出来了,出来了,圆啊!圆啊!

小鸟飞来了,飞来了,叫啊!叫啊!

我爷爷和李建德不断的给鬼子倒酒,让他们吃肉吃柿子。一支歌唱完,天已黑了,鬼子酒足饭饱,黑子又唱一支:

春天来到,鸽子鸽子……

日本兵先是击掌,又随着小声唱,后来跳起舞来。突然他们感到胃里巨痛,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金光又一片黑暗,都倒在了地上。食物里并没有下毒,只是白酒和柿子,猪肉和芝麻是不能在一起吃的,否则会产生巨大毒性。鬼子不懂这些饮食常识,又唱又跳,中毒更深,嘻嘻!快点火!黑子手拿刺刀吼一声,随手戳死一个打滚的鬼子。我爷爷把墙角的柴火垛点燃,李建德也将门前缸里的水换成了油,说,走,成了。

中川吃的少,捂着肚子朝黑子开了一枪,我爷爷大骂一声抡起个酒坛子猛的砸在中川头上,那时候还没有伪劣产品,中川被砸的闷哼一声晕在地上。

屋里浓烟滚滚,火焰立刻烤着了桌椅,这时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我爷爷说,还有个孩子。

李建德背起黑子说,快走,中川的孩子,烧死活该!走到门口,我爷爷皱了皱眉,转身冲进火海,抱出个裹着襁褓的婴儿,是个闺女,黑子你没事吧?

黑子已经死了!

战争是要死人的,孩子是无辜的,见死不救是有罪的,良心会不安的。四十年后,白发苍苍的中川先生跪在了我爷爷坟前,他磕了两个头。

(4)嫁女

我爷爷给那婴儿取名花子,当自己亲生闺女养活。我奶奶很疼她,把大的**让她吃,我父亲吃小的。**战争胜利,全国内战开始,李建德认为共产党连军饷都发不出,怎么能得天下,便率杆子会投靠了国民党。这家伙鼠目寸光,却不知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我爷爷加入了刘邓大军六纵一部,转战冀鲁豫,经历大小战役百余场。四九年,花子六岁,一个桂花飘香的日子,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这天,在家里,我奶奶摇着花子的两只小手唱:

筛箩,打箩,

花子想吃大白馍,

筛糠,打糠,花子想喝白面汤

我爷爷酒喝多了,哇,吐了一地。花子吓一跳,走过去拍我爷爷的背,大,大,你咋啦?

我爷爷猛咳几声,低着头摆着手说,妮子,大没事,大高兴,给大再倒杯酒。花子看看我爷爷的眼睛,摇摇头。我奶奶走过去倒了满满的一杯。爷爷长叹一声,泪流满面,将那杯酒慢慢浇在了地上,我奶奶知道是敬给了黑子,敬给了所有为解放事业牺牲的英灵!爷爷抹把泪水,对我父亲说,保子,去放炮仗吧!我爷爷德高望重,大队选他当了农会主任。谁家大牛丢了,两口子打架,仨儿子分家,麦种怎样拌农药,甚至连难产之类的事都来找我爷爷解决,我爷爷忙的,也无暇照顾家里,直到有一天,我爷爷开始为花子的事发愁。那天,花子和邻家女孩玩“嫁女”游戏,她们几个把脚盘在一起,一边蹦,一边唱:

香菊花,艾莲花,

打扮的闺女坐下吧!

豌豆花,石榴花,

打扮的闺女起来吧!

车前花,马蹄花,

出嫁的闺女上轿吧!

牡丹花,金钱花,

出嫁的闺女下轿吧!

这支谣,肯定使花子产生了最早的也是最美好的对爱情和婚姻的向往。她玩累了,颠颠的跑来问我父亲,哥,你想要媳妇不?

我父亲在用铁条拗弹弓,,要媳妇干啥?

花子想了一会,要媳妇给你做饭给你补衣裳呗!

我父亲不假思索,媳妇不要,做饭补衣裳有咱娘哩!

花子的脸红扑扑的,哥,我要嫁人就嫁……

父亲看她一眼,嫁给啥样的?

就象哥一样的……说完,她转身跑了,小辫一甩一甩的。

我爷爷将这些话偷偷听在了耳里。

1958年,现在的老人教训孙子时经常提起。那年头天天饿死人,我父亲和花子的童年一过,青春也就完了,开始了忧虑,为了填饱肚子,拾粪,捡荒,要饭。一个雪叶飘飞的冬日,我奶奶病了,是饿病的,爷爷掌管着大队仓库的钥匙,想偷些豆种很容易,但他没有。

我父亲顶风冒雪去了城西的洙水河,傍晚钓回来两条小鱼,熬了汤救醒了奶奶。

度过饥饿,花子长到18岁。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土布衣裳,她却是全城最漂亮的女人。她有一双红鞋,绣着一对鸳鸯。她会剪窗花,会织布。她不能上街,那些小伙子的目光是火辣辣的。花子天生丽质,善良,贤惠,爱笑,孝顺,全城的小伙子都爱上了她,都想娶她。

我家的门槛被说媒的踩烂过,爷爷却一一拒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窗外花开花落,几年过去了,花子二十八岁仍未出嫁。文化大**已升级为武斗,李建德头顶破鞋天天游街,县长贾明远也挨了揍被关进了“牛棚”,街坊邻居也没有闲心议论我家的事。有天清晨,花子起来打扫院子,我爷爷坐在香台下,头发一夜愁白了。大,你咋啦?一夜没睡?花子惊慌的问。爷爷长叹一声,花,大给你说个事。

啥事?……花,这些年我心里憋的难受——我不是你亲爹,你亲爹是日本人,叫中川原野,

啊!大,你说啥……俺不信……大……爷爷闭着眼,两行老泪流下来,脑子里回忆起那年烧鬼子炮楼时候,你亲爹不知现在还活着不,要是死了,就是我烧死的。俺听不懂你说啥!花子跑到屋里,扑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哭起来。

我父亲也听见了,披上衣服走到院里问我爷爷,大,是真的?

爷爷点点头,郑重的对我父亲说,你愿意娶花子不?父亲楞一下,不行,花子是俺妹。爷爷的嘴直打哆嗦,她不是你亲妹,别人娶她我放不下心。我父亲执意不从,爷爷被气病了,咳出了血,从此卧床不起,直到辞世。临死前第三天,我爷爷从床上滚下来,父亲和花子慌忙去扶,爷爷却给父亲跪下了,保子你就答应吧!现在红卫兵闹的厉害,要是知道了花子是日本人,非要了她的命,我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啊!我父亲和花子同意了。人的感情屈服于了神秘的力量——上天和战争的捉弄!

一拜天地!我父亲和花子扑通在我爷爷床前跪下磕一个头。二拜高堂!我父亲和花子又磕一个。夫妻对拜,父亲和花子再磕一个,爷爷笑了笑,瞑目长辞了。婚礼成了丧礼,大红衣裳换成了孝服,喇叭声中,我父亲摔了盆,然后宾朋路祭,行三十六拜大礼,花子伏地嘶声哭道,我里个亲爹呦,老天爷呦,你走了,我里个生我养我的亲爹呦,青天呦……北方人有画地为坟的老习惯,每年清明,我和父亲去看我爷爷。我从未见过我爷爷。

(5)给月月的信

月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母亲,不,我娘,我娘卖青菜。油菜,黄瓜,辣椒,大红袍萝卜,都是自家后院种的。月月,我想你了!

后院是我小时侯的天堂,油菜花开,黄瓜花谢。我看蚂蚁打架我吐口吐沫淹死它们,我挖蚯蚓,用尿和泥。我是个杂种,胡同里的孩子都知道。我不喜欢看《霍元甲》,我娘也是。

我很孤独,没有朋友。那些孩子常常转身向我大喝一声迷踪拳,我也是个孩子我说“屎”!

月月,那时我无忧无虑,整日游荡在街上,我捡烟盒,去县文化宫听那老头念书……把气昂昂一点余忠,替死梁间啊!致令堂堂国母,廿载沉冤,受尽了背井离乡之苦啊!若非耿耿

包卿一腔忠赤……

我饿了我便去找我娘。

集市上很热闹,卖香油的敲梆梆,卖老鼠药的喊道——

老鼠药,药老鼠,

大的小的都逮住,

逮住老鼠有好处。

养个鸡,养个羊,

都比养个老鼠强,

养个鸡来会下蛋,

喂个老鼠瞎胡乱!

我娘也喊,萝卜,辣椒,黄瓜贱了——一块钱八斤!我走过去说,娘,娘,我饿了。娘给我一毛钱,去买个烧饼吧!我吃着烧饼回来,娘却不见了,我跑着回了家。大门开着,院里的石榴花落一地,墙角下的咸菜缸忘了盖。堂屋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身子看墙上挂着的那把生锈的刺刀,老县长贾明远陪他说着话。我娘慌里慌张在厨房炒着鸡蛋,贾明远进来说,小山他娘,你歇会吧!

娘走到堂屋坐下,搓着手,又站起来,抹桌子,扫地。

小山,进来,贾明远看见我忙指指屋里的老人,叫姥爷,快叫啊!

月月,我忘了那时我叫了没有,我想我叫了。老头的手打颤,说不出话来,想摸摸我的头,终究又不敢!那老头就是中川。在外面干泥瓦匠的父亲听说了这事赶忙回来了,进门就将那盘鸡蛋狠狠摔在地上,对中川说,滚,滚慢点你就得挨揍。我奶奶也进了家,拄着拐棍骂,老鬼孙,你咋还没死,没烧死你,保子,就是他打死的黑子,快给你黑子叔报仇,快,我逮住他了,跑不了了。我奶奶一支手拽住中川的衣袖,另支手极力想抓住中川的头发。中川躲在墙角两手抱着头说,我,只想看看我的女儿,我,——他哭了。

我娘的目光闪过一丝难以泯灭的亲情,她扶着桌子,两腿发软想跪下想痛哭一场哭个昏天黑地死去活来……

胡同里的孩子听到动静都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父亲手拿菜刀把中川赶到了院里,贾明远边骂边拉着中川东躲西闪夺门而逃了,有个孩子问我那老头是谁,我倚着门框说是我姥爷。

从我倚着门框的那一刻,我幼小的心灵便对父亲产生了强烈的反感,此后又过了8万7千多个小时,月月我认识了你,爱上了你。父亲却想让我娶个乡下女人为妻,每次他喝酒时都向我唠叨,小山啊,人家月月是干部家的闺女,咱这样的家庭攀不起也养不起,你就找个乡下的老实本分的媳妇,做点小买卖,挣多花多,挣少花少——我说的你听见了没有?

月月,父亲的话象刀子在剜我的心,我先学会抽烟,又学会喝酒,然后沉默。

月月,我不配你。我不光是个杂种,我还是个穷种。我下岗了,现在手里只有四百块钱,我想开间小面馆,我想把你忘了。然而前天,日本方面委托北京的一位律师告诉我中川死了,由于他在日本无儿无女便将所有遗产继承给了我。

我问过律师,全部遗产折合成人民币约在四百万元左右,我问了八遍!

听到这消息后,我没喊救命也没晕在地上,我只是将口袋里的一分钱抛向天空,我看着那硬币翻着跟头上升又下坠最后落在了地上转个不停,我并不占卜什么,并不在乎停下后是正面还是反面,我清清楚楚知道那只是一分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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