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雅楠

说是有便车去怀宁，本拟看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海子和书界名宿陈独秀，看看他们老家的模样。路经安庆，源于这里是黄梅戏严凤英故乡，也是安徽由安庆和徽州合成的渊源，又是佛教书坛领袖赵朴初故里，还有我很早就在好多报刊见过连载的传记作家石楠，还有黄梅戏学校校长、安徽省书协顾问冯仲华，他们都是我最亲近安庆的人文所在。作为一个安徽人，不来安庆看看实在说不过去，何况这里还曾作为省会候选所在呢。

没有准备临时抱佛脚，也许天“柱”我也，等搜索到了现在安徽省黄梅戏职业学院，传达室同志都是后聘“新”人，他们说学校放假他们也不熟悉原来的老校长，我只好辗转联谊到安庆市文联，我说明来意心愿，是位新来的好像叫向前程的年轻人为我打听到文联秘书长朱仁安先生号码，说找冯仲华可以与他联系到，还有石楠女史的手机号码，当时真的非常意外也感动，一位慕名而来的异乡人一个新来不久的文联职员，能真切实在地打听告知两位当地名家的联谊方式，真的很难得，可能他感觉难得这么远有如此诚挚拜望当地名流的文青，心心相惜么?也是作为安庆本土的骄傲么?特意问了他名字—向前程，我说感谢你、祝福你前程似锦……

于是挂谢前程电话，已经午后三点多了，又随即联通石楠老师电话，第一次听见石楠老师的声音还是很激动的，平和温婉，也很亲近自然，仿佛就是家里的某个亲戚长辈的样子，她说她有约定好的朋友就要来，可以改天，我说我已经到了安庆，从徽州宣城过来，已经在赵朴初故居这里，她说那你现在就过来吧，顺将家居地址断句逐个告知我，打了兴奋剂般立马驾车寻迹石楠老师的弘馨花园。

花园不新不旧，大约八九十年代的容颜，有安静祥和的气息，门口有人唠嗑晒太阳打毛衣，家家户户缤纷琳琅的衣服随其自然地展露在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犹如可以闻到阳光被褥的气味，还有不修边幅的各色腌肉灌肠干货张挂在阳台或屋檐下，很生活很烟火，和我想象中的石楠老师的声誉略微有点不般配，以为会是在什么香格里拉、名流公馆之类的豪华小区商业别野有那么一席质地，没想还是那种电线外露缠绕的颜值，电梯有，顶楼。

到了，有石楠老师的亲和允可就不觉着紧张陌生感，电梯门一开，石楠老师便打开斜对门让了鞋套，一脸清逸恬淡的微微笑容，随和而如意，我说明匆匆忙忙赶来特意拜访，很早就看过巩俐主演、张艺谋导演、在芜湖等地拍摄的潘玉良传记《画魂》影片，那时候小燕子赵薇还是芜湖幼师的学生，在这个片子里跑龙套饰演青楼丫鬟，算是刚刚涉影起家，不过幕后原著石楠却是我心仪仰慕已久的著名作家，家里《文摘周刊》等连载不少老师的长篇人物传记，特别对潘玉良这个不幸误入红尘的不同寻常女子执着独立、卓然成家的逆袭故事，令人可歌可泣，给了无数女性和艺者以向上的温暖和力量。只是，一直没想到这么有力度温度深度的人物传记出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寻常女子之手。巾帼不让须眉，用在此恰恰好，想来不是出自她的手，而是心。

石楠老师让我坐下，不大不小但很明亮温馨又洋溢文心的客厅，暖色系窗帘在云淡风轻中悠悠拂尘，一缕绚烂的午后冬日暖阳从窗外透支进来，除了31吋左右彩电、素雅的柔曼沙发、玻璃茶几和墙上指向3：32的时钟外没有更多花哨奢华的家当陈设，格局简约空灵大方静谧，喜欢那种茶褐咖啡色装修式样，艺术家喜爱的那种色调，廓廊书房深切而低调，素朴又庄重。电视柜上置列着几株君子兰蕙兰吊兰，还有一盆不知是白玉兰还是什么杂花生树。最让我庆幸的是靠阳台窗户墙角放着一尊铜雕(不知可否是石雕着铜色而未确定)，自然是哪位出色的雕塑艺术家为石楠老师塑像，笑容可掬，和真的一样如沐春风。

沙发墙上是今年去世不久的老一辈萧县书画家萧玉磊画的画李清照词意图《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清淡冷色，花青浓墨，加之发髻裙带那朱丹过渡透明朦胧，真的妩媚娇羞含蓄动人，一个老画家把古代女子描述得如此贴切曼妙、灵逸空色，真是无语。

石楠老师是中国作协名誉委员、安徽省作协名誉副主席、安徽省散文家协会名誉主席、安庆作协名誉主席、安庆师院兼职教授、铜陵学院客座教授，同时也是省政协委员和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主要著作有：长篇传记文学《画魂·潘玉良传》(包括外文版在内共16个不同版本)《美神·刘苇传》《寒柳·柳如是传》《舒绣文传》《从尼姑庵走上红地毯》《刘海粟传》《亚明传》《陈圆圆·红颜恨》《不想说的故事》《张恨水传》《百年风流·艺术大师刘海粟的友情和爱情》《另类才女苏雪林》《海粟大传》《中国的女凡高·杨光素传》《中国第一女兵·谢冰莹全传》《潘玉良画传》等;长篇小说《真相》《生为女人》《漂亮妹妹》《一边奋斗一边爱》;中篇小说集《弃妇》《晚晴》;文集：《石楠女性传记小说选》《石楠文集》(14卷);散文集《爱之歌》《寻芳集》《心海漫游》等。曾获省级以上文学奖10余项。2005年被评为“当代十大优秀传记文学作家”之一。

文字中我称呼石楠老师，可见到真人我却称呼“石老”。我说当年读高中时就曾在《中学生》杂志上写过“沧海一粟”作文，概述了刘海粟和他十上黄山及其艺术情结，也知道石楠老师还专门为这个“艺术叛徒”【不记得是蔡元培还是郭沫若给刘海粟书信的直接称呼】撰写过传记，海粟老人也在看了她写的潘玉良传记后题词——“一卷画魂书在手，玉良地下有知音”。我说得知石楠老师1938年出生，今年正好八十寿诞(其实来时已经2019元月应该是82岁了)特意为您书写一副联墨祝贺，她说让我好好欣赏，我打开来前所书四尺整洒金大红宣：奇石寿太古、雅楠香四时。我说这是出自一副古联，我将“好花”改为“雅楠”，本想用金丝楠的“金楠”感觉不好，还是用雅楠了，石楠老师频频点头微微含笑，好好，听到石楠老师满意开心的样子我也很欣慰庆幸，顺遂说石老我们可以留个影吗?她说好的好的，于是我们分别牵着嵌名联墨两边愉快地合影，背景是那个不胜娇羞的“人比黄花瘦”，香气宜人。

我们坐在客厅聊天间隙，石楠老师言约定好的访客到了，两位儒雅气质美女捧着鲜花进门，一位是安庆师院文学院教师一位是当地文化传媒公司当家，我们聊及与石楠老师缘源，石楠老师给他们介绍我来自皖南。我说石老我还有个心愿想请您题字纪念，于是取出王琦老为我题签的朋友印制的宣纸书笺，石楠老师说那我现在就写，真的让我欣喜不已，说着她拿着书笺来到画室，她一边舔笔一边说我不是书法家写不好，我说我虽然涉及书法但我却不太喜欢书家字，反而更喜欢文人学者字，【可能受良宽大师理念影响，亦如他的“天上大风”、弘一的“悲欣交集”、林散之的“生天成佛”以及白石的糊涂葫芦绝笔那样的没有入世刻意修饰、注重技法颜值的尘俗气息吧?丝毫不是做作矫情奉承捧场之语，而是多年体悟书法真谛后的发自真心感知】我说您不用按照书法专业框架法度，就用您本来自然的随性书写就好，这么说着石楠老师显得心手双畅、气定神闲，选了邓石如常写的经典楹联—海是龙世界、天是鹤家乡。可能抄录时版本不同之故，上下联出现重字“是”，于是告知一个是一个为，下联有时用“天”也有写“云”的，石楠老师很虚怀说那重写，她认真而又沉稳地一气呵成，书写自如恬淡、松活流落，丝毫没有当下流行书风以及展览体的习气，她不涉足纷繁多元的书画圈也就不曾受到同化濡染，字写得很天真纯粹，也老道本相，显然石楠老师的书法品味也是她人生心性的流露，也有过尽千帆洗尽铅华的历练，有一种天高气爽、云淡风轻的沧桑明净，能看见一个女人的坚韧和学者的风骨。

感恩的是，石楠老师也应约为我书写了斋名“新安艺舫”和“无梦到徽州”，一个算我们共涉笔墨丹青的源缘，一个算安庆徽州成安徽的同省情结，由石楠老师题署格外亲切和足够分量。画室里还有一副由冯其庸先生为石楠老师《寒柳：柳如是传》题写的“咏寒柳”——

读君新著意难平，一树垂杨万古情。

我亦虞山拜柳墓，短碑荒草卧纵横。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6月出版的《冯其庸年谱》中也有记载。“1989年。7月1日，连日来于旅途中读石楠小说《寒柳》颇多感触。……4日，……。读《寒柳》毕，感赋一诗：‘读君新著意难平，一树垂杨万古情。我亦虞山拜柳墓，短碑荒草卧纵横。’”

博古过廊有石楠老师几副彩墨写意画，都是花，花非花雾非雾，有抽象大写意的建构也有工笔写实的精到，相辅相成相映成趣，墨色毫不违和，有鲜活的生活气息也有浓烈的人生凝晶，空灵，斑斓，艳丽，纯净，简约，朴质，绚烂……我沉浸在石楠老师的笔墨丹青世界遐思，一位老先生从里屋出来，两位来访女士介绍说是程老，石楠老师的爱人，程必，一手内敛温润、精美俊逸的小行楷委实出色，《柳如是传》《刘海粟传》等都由程老亲自用宣纸书写手抄本留存并有扬州古籍出版社线装拟古印制出版，真遗憾未及想到也请程老能留下笔墨赏存留念，后来在网上看到文章才得知他有癫痫，时常发作挺厉害，都是石楠老师亲自照顾左右，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让我切身感知到石楠老师作为一名作家、名女作家一路走来的艰辛苦难，我不想再追述石楠老师过往童年的酸楚回忆和“工人阶级”的坎坷时光，到被认可转干安庆图书馆管理员和参政议政的政协委员，自己一身毛病甚至拔掉点滴依旧伏案疾书还要照料家庭老小的多重角色，难怪石楠老师笔下的不论男女还是名流凡人都有那么富有人间烟火的温度、风度和深度，洋溢着人性的本真和浪漫，丰满而立体，亲近而可人，成功的鲜花与掌声从来都是苦难浸泡炼就。是的，正如冰心为石楠老师题词所言：“真实的情感是一切创作的力量和源泉”。

来也匆匆，依依不舍，相见石楠别亦难，石楠老师是我第一次真正走近的学者型素人作家书画家，仿佛见到心仪已久的偶像，亦如观音慈悲为怀、文心济世，有时又觉得像老家外婆奶奶般慈祥亲和，身子骨略微不再矫健，原来蓬勃黑发不再卷起却鹤发童颜，只是和我想象中的名女作家清高严肃的模样迥然，如是我闻更生敬慕爱戴之情。我不希望石楠老师再书写什么动人心魄的传记抑或美文奉献温暖世间，我只盼望什么时候能再来安庆看望我心中的女神依旧如今，还是她生为女人本有快乐幸福的欢度已亥新春的样子……

江海滨于徽州新安艺舫

2019.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