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乡心寄雪影

文|江海滨

谭雪影【1912-2002】(亦有生年记载1906待证)，名真【贞】，徽州旌德人，绩溪曹升之妻 ，解放前随夫入台任台湾国立艺专教授、博导，曾创办妇女职业专科学校并任校长，台湾艺专暨大学校长。对易学研究深远，曾任台湾省中华易学会理事长，有专著刊行，深得于右任器重。擅长诗词歌赋，尤擅国画，为国画大师溥儒门下。山水人物花鸟无不精通，著有《孝经论注》《碧海乡心诗词集》等。

三十多年前，缘于谭雪影先生鸿雁忘年，常在信中盼望她回归大陆家乡，静静地看看写写，行旅或生活。后来，雪影真的回来了，来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依旧平常而素朴的故乡，也就是我曾经生活过的老家，她被接到亲戚和我所在的地方小镇，我们也算老乡近邻了，不过源于种种我也没好走近看望。偶尔听说他爱人担任过中正秘书(也不知详尽与否)，爱人魂归故里她也跟随叶落归根，或许如同她一样的同龄游子都有着浓浓乡愁吧，也或许海峡这边还有如我一般好多挂念她的乡音乡情，在她心底牵念…天地悠悠，过客匆匆，快雪时晴，可亦然未留倩影人寰，留下的雪印墨痕还有她欲倾欲述的淡泊真趣和高兴悲欢……

我们鸿雁传书也不多，我称呼她谭奶奶，她很高兴，每次都能感受到她温婉亲和的气质和学者风范，好像也丝毫感受不到海峡彼岸的距离和意识流，总是洋溢着乡情乡音，也始终都是沉浸在她的易经书画诗词佛学等学术世界里，不太关心窗外的风云变幻，所以她的作品都是那么文静素雅，清泉洗心，白云怡意。

后来，谭雪影先生搬到县城北门供电局附近一隅寓居，我也曾去过看望她一次，有亲眷护理在小客厅打麻将，记得她的屋内有三两只猫，好像卧床上都有一只陪伴她左右，自从辞别讲坛爱人归尘或许只有艺术和猫能挽留自己对尘世的依恋疼爱吧?床头柜上隐约有一本一寸厚的布裱封面的易海什么经稿之类的辞书，一看就是很有学术分量的那种，很遗憾当时没有向她索取珍藏，不然我可以从她不多的文献笔迹中探寻更深远广博的思想艺术境地。

这里附及谭雪影先生近三十年前给我的一封书笺，聊及我为她写的诗并予以柔刚哲学点评，由此谈及中国学术史五经中首推易经，易创造发明，是万法根源，柔与刚乃变化之理……雪影先生也曾为我画过二尺见方横幅幽篁，十分空灵清逸，留了两句诗记不得了，雅，可能当时年少审美尚属留白，对于了了几笔竹留下大片空白仿佛浪费了纸面空间一般，也不知怎么冒出一个奇崛的馊主意，想到北师大启功先生恰恰也画出色的修竹(现在感觉启功竹飘逸笔法过之，而卷气质感不及谭雪影)，也画过类似东坡红色竹子，这里顺便聊及另外一个话题，就是关于颜色逼真写实与否在中国画中的意义何在，东坡画红色竹，有人便嘲笑他说现实中哪有红色的竹子，画得不对不实际，东坡反问:那么你见过现实中有黑墨色的竹子吗?如此也就有了无数学人画者采用朱砂写竹的延续佳话。话说回来，既然谭雪影先生的画如此空白，何不请启功先生在空间补白，以他和雪影仿佛的红竹添加润色一定锦上添花，一男一女珠联璧合，一南一北相映成辉，于是将雪影幽篁寄给北京启功先生，没想竹沉雪海再也不见，每每回忆起来都不免为自己的心愿无比愧憾，有时候也怪启功先生怎么也如此不讲情缘，如若无意流失也就无奈，假如真的收到功业繁忙无暇顾及也当及时寄回说明以免挂念，雪影先生的幽篁也就永远地流落在北国红楼了，我是多么希望海峡两岸的笔墨因缘可以籍此际会观照，让尚有些许隔阂的两岸一纸牵，可惜可憾了，莫非启功先生皇满后裔在那些不堪回首往事岁月，有了莫名井绳的担忧么?不管怎样还是退回为妥是宜，让我满怀情愫却落得一片雪影空白……

雪影先生会不会责怨我呢?

雪影先生应该是近代台湾省最杰出的学者、女性书画艺术家之一，书画成就当不逊宋美龄，媲美苏雪林，宋美龄当时意愿拜清奇神秀的溥心畬为师他却委婉回绝，只好转投黄君璧门下，而谭雪影恰恰以一学人身份能得到溥心畬青睐，可见她的魅力和实力了。雪影书法委实具有魏晋风韵，端穆而不失灵逸，有着大家闺秀的温婉卷气，同时渗透碑味骨感，有血有肉有情有精气神;先生毛笔书法柔中寓刚、娴静可人，而硬笔书简却显得开张遒劲、老道大方，真的不像女子手笔，这一点有与我们共同的老乡前贤吕碧城齐眉，关于吕碧城书法容后专门拟文回顾探微。雪影先生的画也是传统文人画一脉，学者型画者，不是纯粹的画家画，尽管她也很重视画面技艺颜值，但更多的能从笔墨间领略到哲禅意境和学人风范，都是她一生一世的雪泥鸿影，充满了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大自在。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在雪影先生的心海，笔墨也许就是她的人生吧?今年是谭雪影先生诞辰108周年逝世18周年，特意按照多年前寄给她那首不记得具体内容的诗韵再拟七绝，聊以纪念与祈福——

云为诗留雁南飞，潭渡江南雨芳菲。

天地悠闲彼岸远，篁影潇潇换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