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老家

文|江海滨

“而我，如果不曾经历顽劣不定的成长，是否会因此改变人生模式。如果父母感情和谐通达，家人时常相聚吃饭，聊天畅谈，有充分的爱的表达，我是否能够成为一个情绪稳定内心温驯的女子，得以早早结婚，与男子平顺相处白头偕老。我不会远离家乡，也不会始终与人的关系动荡不定。这种假设我知道它无法成立。如同我和世间一直存在的某种格格不入或者不合时宜的关系。这也许是一种无法被对抗的力量。命运发生的模式是一种早已被选择和排列的秩序。生命被设置需要穿越的障碍和通道，以便人接近自身的真正任务。我终究只能开始写作。远行和孤独于我，即是必须接受的负担。我们的人生中不存在假设。存在的即是唯一被允许的。没有什么发生是错误。它们最终都是正确。”——这是安妮宝贝庆山最新推文里的文字，感觉自然亲和。

这次从三清山下来，遇见招揽游客的青年出租车司机，他也在等承租他车一个婺源来回400元的中年夫妇，约我也一起走，35班车价，给我仔细推介下一站婺源的分散景点，并为我规划行走路径，有自然风光的灵岩洞、卧龙谷，东线有五龙源、篁岭、江湾、晓起、汪口、李坑，西线有洪村、丛溪漂流、鸳鸯湖、理坑、百柱宗祠、彩虹桥、清风仙境、思溪延村;说两位游客人好，就是单独将钱先给他，默许。终于等到花未谢，我们四人行返回婺源。疲累的我半梦半醒之间，半路上出租车司机盘过一段偏路，清淡自然地对我说“我去喂猪就回”，说完拉了车刹熄火开门直向一隅旧农场小跑，五六分钟后迅速又利索地赶回车里点火加油上路，后面两个夫妇一直也没怎么说话，与我一样对他喂猪若无其事，他说非洲猪瘟让国内六七成猪染病，所以现在猪肉价高得离谱，让储肉库商家大赚，眼下也是以前留存的一些猪待养出栏。年轻司机接着调转话题，向我们提及他还是舞蹈演员，是大型歌戏舞台剧【梦里老家】的聘约演员，他老婆也是演员，还是正面重点角色，我说莫非你是演丑角反派，他说也不是，就是不那么正面主要角色。我问他演一场多少酬劳，他说八十，我说也不高，问他三清山到底是佛教胜地还是道教胜地?“梦里老家”是广义泛指原江总书记和老百姓的共同的老家，还是婺源本属徽州老家的寓意呢?他说这个还真不知道。他说我们演出场地有二百米，挺好看的，对外票价是198，他帮我们以他演出证买就120，力荐我们晚上没事去看看，坐在后面的男士说爬山比较累就不去了，我没表态，其实也累也不想看了，我倒与其聊及杨丽萍的《黄山印象》《云南印象》，王潮歌的《印象刘三姐》《又见平遥》《又见敦煌》以及杭州黄巧灵总导演的誉为活着流动的《清明上河图》“宋城千古情”，也在想象他与他老婆晚上一起演出的模样……到了家四星级别的宾馆夫妇下车，司机对我说他们是华裔，不差钱，便带我去靠近城站的街区。

华灯初上，婺源的夜市很温馨喧闹，比我想象中的要大气体面，古朴地道与繁华时尚共存。恰好路过一条博古文玩街，斋名题字依旧吸引我的注目，率性行书“琢石砚斋”，魏楷“钦石砚斋”，端穆敦厚的孙軼青题“醉石庐”，春炎作品，庐内有宣传页上喷绘有李可染题“龙尾宝砚”字样，夏雨以金农行隶题署“集古堂”;遇见启功题“龙宝斋”，斋主是本家江云青，五六十的年纪，近似费玉清颜值，斋内布置好多他自己的书画和制砚，也见到林剑丹先生题匾“龙尾宝砚”，我说林写得好，比中国美院几位教授写得好，他点头，说林是他老师，我说我们也有笔墨因缘，温州书画院院长兼书协主席，他的字有碑味且含而不露。江先生还是婺源美术馆馆长，他说是他自己筹建不属政府的，送我折页纪念。紧接着还有砚山堂和半尘山房，再走不远便是“自家人”全国连锁酒店。

尝过婺源水饺，是多年前徽州家常地道本土久违的口味，接着找客居落脚处，正要找靠近车站的旅店，打听着恰遇见从事导游的姐妹夫妇，以为一家四口，姐姐介绍一家民宿不错，不过离城区有段路，也是隔天有意采风篁岭江湾所经地段，妹妹看上去像高中生，以为男主人开车，没想是妹妹直接钻进驾驶室，我说还是女子开车呀，妹妹发话了，女的开车怎么了，你还担心我把你卖了不成，我无言以对，哭笑不得，看来这个妹妹也不是新司机上路。路上，她开车倒挺稳妥老练，眼睛直视夜幕路况从不轻慢旁顾，对我第二天拟游走路径乘车方向交代明细，言语意外文绉绉清丝丝;我说婺源城还真不小，格局不亚新建市广德，也有品味，是婺源市吧?姐妹聊及婺源还是人口不够指标等等，我却为婺源不是城市感到委曲，毕竟名气人文自然都够档次嘛……

民宿是略微偏了，不过半夜发现裤裆炸线和电视信号非实时在线打电话找老板老板娘，还好老板还是送来了针线并帮设置了网络，解我燃眉，恰好电视上也播放了徽州黄宾虹及徽墨研制的专题片，我顺手翻拍不少镜头。第二天老板还穿着睡衣开车送我到江湾的路口等车。

到了江湾，不大的镇，见到AA AA A 级标志和江总书记题写的圆润润的字迹，在售票处与工作人员聊及“梦里老家”是不是指江总书记的老家还是婺源原属无梦徽州的情结，不站在我们视角观，特意问售票女士江总书记内心更偏向或觉着哪里更是他的“梦里老家”?她人认真为我讲述来龙去脉，包括时任江西省委书记的吴官正先生曾经来江湾视察，调研寻访过宗谱史料等，说是同属老徽州江村的江氏属于济阳江，江湾的江是萧江，根据族谱寻源江总书记是萧江这脉，类似胡氏宗祠家族也有李改胡之说，当年我采风江村笔会时候江靖华经理还特意翻出江氏家谱给我看，说是我的江姓和江村江也不是一回事，属于迁向歙县一支脉的江姓。我听到售票处女士诚恳热忱地讲述我是信的，不过寻根问祖叶落归根也是中国人特有的一种乡土民风，更有一种莫名的故园情结，其实国人出生自然都是有华夏渊源炎黄的，本质上人都是自然人社会人尘世人，具体无所谓姓氏和地域区别，如若不涉及意识和民族概念的话，天下一家亲，五百年前是一家，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姓什么 哪里人还有那么重要么?何况，在当下共进大同和平统一的两岸一家亲大计面前，所有别的插曲故事史实得失都不成问题了。

西安门进，江湾的牌坊很熟悉，CCTV 1和中文国际播放的特写和林妙可般童音“老……家……”真的让人魂牵梦萦牵肠挂肚，村口有很大一座三进萧江宗祠，内墙有朱熹代表性书迹“忠孝节义敦宗睦族”，一眼便识，厚重庄严筋骨显昭。程氏书家撰写祠堂联“一龙临江千秋盘胜地，双马回首万代降英才”“祠规援圣渝敦望族洗心向善，谱训富箴言勉同宗种德树人。”联墨风流潇洒，梦笔生花，非等闲笔墨，“丰功重广宇先昭日月，大治振神州泽沛江河。”另一位堂联也很气势。

南关亭也有一番情趣，对面是“菊品茶庄”，主要是焦墨画家穆家善题署也就感觉品味提升，这也是近年来在国外经常活动的艺术家，好像也是来自江南水乡。不远就是江永纪念馆【1681-1762】，清代经学家、音韵学家、皖派经学创始人，一生蛰居乡里，以教书为业，著作宏富，为民居加私塾式徽派建筑，建于清代末期。善余堂内古色古香的中堂，有联墨两帧“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欲恶，经存六艺诗书礼乐易春秋。”“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他非。”小院子里有千竹三两株，墙上水泥镂空处刻写了“敬惜字纸”，字不出色但意蕴深切。

穿越三省堂，为近代教育家、佛学家江谦祖居，建清中叶，室名取自《论语.学而》，寓意子孙铭记“吾日三省吾身”之道德修养，曾任南京高等师范校长。江苏教育司长，获二等嘉禾章。又见两位中老年专业摄影师模样的男士在江启昌宅门口撷影，前方一片丰润菜园，问路此处不通可旁经直行。江湾人家则是清乾隆年间江姓商人买下滕家老屋，晨出耬、晚归读，还经商，是一商贸兼农耕的诗书人家，还展示当地民间日常生活生产工具。由礼堂中墙柱上挂着嵌绿篆隶木刻联墨——孝悌为传家根本，勤俭是经世文章。

淡远轩内的隶书联墨“春发其华结其实，业精于勤行成于思”亦然拙朴天真，署款“秋痕”魏楷联墨“明日清樽读书品画，闲庭淡轩谈古论今”也有风情。江一麟纪念馆内设敦伦堂，有“三思方举步，百折不回头”中堂联墨，柱嵌楹联“德业并山河万民被泽，勋名昭日月千载流辉。”乡贤园地域背靠一片小山坡，恰有导游带团进来，依次介绍系列石雕人像，有第一个迁居江湾的先祖，有考学中举不当官的醇儒逸士，有江泽民爷爷与另外两位先贤群塑，导游小姐幽默风趣地说“你们看看中间那位戴瓜皮帽的，他就是江主席爷爷，他的相貌就是照着江主席的样子雕塑而成的，你们大伙看看是不是很像”，然后就提及江上清，烈士，他没有子嗣，江主席过继给他算是义父，雕像很亲和端祥，戴着眼镜，有翔尽文字刻石简历。

百年邮局也见证百年史海钩沉，依稀可见当年繁荣业务的景象，爬山虎藤蔓植物平添了记忆的浓郁真切。百工坊与邮局呼应观照。孙轶青题署的“婺源民俗博物馆”尤为正统而醇厚，犹如周恩来书风，温润坚实。博物馆由系列展厅构建，有明清家具有菠萝漆器，有徽州三雕有青铜瓷钵，有丝质锦绣有人文遗存。尤其名人书画展厅让我驻足流连，进门便是孙轶青撰书诗词和介绍，言及“婺源是朱熹故里，自古就有‘东南邹鲁’‘东南文献首邦’之誉。南宋以降，走出江南二宝胡绅、汪藻，文学家王炎、汪泽民;印学开山鼻主何震，国朝第一的詹希原，明洪武四大学士之首詹同，明末名臣汪应蛟，中国首部杂志类书奠基人江旭奇，皖派朴学、乾嘉汉学鼻祖江永，一代醇儒汪绂，道光异士王凤生、齐彦槐等，婺源明清时期记载书画家1700余人，刻石也甚风行，民间藏品丰富，黄鼎册页，汪绂与江永遗书,程湘容像，汪镜芙墨迹等。”发现陈半丁小品风景可人，朱熹典型性行楷黑底白字联墨“鸢飞月窟地，鱼跃海中天”遒劲而壮阔，汪静芰、王守真等小品册页清逸悦目，星江王者73岁手迹亦然老成自然，詹永萱行楷联墨“祖有名望贵自立，家无恒产遗残书”也很有嚼头。

还没游观过瘾内急询方便法门，没想卫生间竟然格局有雅苑氛境，取名“舒园”。

返回七星园路遇“绿茶皇菊”，看招牌伍謨文题字还不错，便走近看看，见一位中年女子正在临米芾《蜀素帖》，还真不是吃素的，把小米颜值特质表现得很有感觉，而又有她自己心意在其中，墙上还有她的写意墨色牡丹、简牍汉隶、魏晋墓志和米芾系列，没想都有一番质地，柔刚并施。署名款为“李好英”，她见我关注她的字画而不是她的菊花茶，于是笑脸礼仪相迎沏茶，让坐下小叙，女子很谦和大方，谈及江主席当年来江湾一幕，当时在江湾中心小学题字，落款于江湾中心小学，所以现在小学校名就用了“抠”出来的落款字样，其实不是专门题署的校名，想来当时题署的也是“江湾”两个大字地名吧?她是婺源书协会员，其实已经达到省书协入会资格，需要申请即可，说是毛国典也来过这里中学讲座，她也听了课，不少省里名家常来，江西也有不少河南那边的名家常来交流讲学，于是我就提及中原书风渊源，毕竟文脉殷墟甲骨许慎所在，毛国典君被引进江西委实引领地方书坛有了实质的变化提升，他也是张海学生，是美术科班出身，却走向书法，印画都挺好，我更喜爱他的拟昌硕行书手札有高古清逸卷气，尽管为我题署三帧书法均为他的标志性个色隶书。说是现在十二届国展江西就有三十多位入展，以往则往往冷门省份。我们也从伍謨文题匾聊及画家字的自在意外得失，还有写意国画的逸趣，师法碑帖以及博采众长还是专精一家的考量，她喜欢率性豪放不羁的书风取向，她说朋友和她自己都觉着不像女子性格，我说从你的笔迹旨趣可见一斑。

源于还要赶回婺源，匆匆辞别再会李好英女士。本拟再去摄影基地篁岭及其天上街市看看，听说这个经典景点最好看，家家户户晒秋，烤匾里都是农家丰收幸福的浓烈色彩，不过是单独村镇自己收费得160多，想到与国画素材关联不大也就不再前往神游。见有返城车不远也就上了，路遇几个景点师傅也问我在哪停车，我说算了还是直接到婺源，经过了《闪闪的红星》竹筏泛舟拍摄取景处，白底红字鲜明的标语夺目，莫名联想到李天一和李双江，还有梦鸽和电影里可爱的戴军帽的潘东子还有谁……从婺源预订了返回黄山北的高铁，反正离老家不远了，索性首选一等座37.5元，体验一下一等“舱”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尊享和礼遇，其实就是火车头第一节车厢，到点都是同时到达，里头啥都一样，可能座椅背高点吧，竟也还不是女乘务员，你说对我们而言有什么区别呢?

倒叙一下，为赶只有一节课时间就要发车的班次，说是公交午时休息半小时一班赶车紧，便打摩的到高铁站，老远看见高铁站广场有座雕像，原以为是孙中山，问及摩的师傅说是詹天佑，他说詹天佑是婺源人，别处火车站都没有雕像，只有婺源有，我一时真感到疑惑，没想到詹天佑竟然是婺源人，怪不得摩的师傅一脸骄傲的样子，也让我忍不住绕着詹天佑塑像瞻仰一圈，如若婺源回归复原老徽州，那么詹天佑不就是俺们老乡么……

江海滨于徽州新安艺舫

2019.11.14 17：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