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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云草堂记


来源:遍地文学 作者:江海滨

文|江海滨许宏泉好多年没见,真的很想念。偶见《白汀访谈录——对话许宏泉:乡音杳杳,野趣横生》专题片,便与他联系,他正在长春,而我恰逢楹联展有机缘来京,他说欢迎来玩。

文|江海滨

许宏泉好多年没见,真的很想念。偶见《白汀访谈录——对话许宏泉:乡音杳杳,野趣横生》专题片,便与他联系,他正在长春,而我恰逢“咫尺乾坤2019当代中国画名家学术小品展”有机缘来京,他说欢迎来玩。

许宏泉其实很年轻,但委实又很老成,年轻的是他心性文字笔墨都是那么富有机锋和灵逸;老成是一路交往过来的大都是学界名宿泰斗,随便提及一二都是如雷贯耳,而且几乎都是至交。这些年来,他集腋成裘厚积薄发,完成《管领风骚三百年》五卷本专著尤其令学界艺术界新闻出版界都刮目相看,看不出这么有分量的著作出自这么一位瘦弱边缘的大小伙。

与其因缘际会,说来话长,冥冥之中也是缘分注定。人生若只如初见,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书画报》等报刊上时常见到洪丕謨、葛鸿祯和许宏泉等中青年学者的文章,而对其发表的斗方《碧落精庐图》一画印象深刻,一间简陋的茅屋坐落在一隅山涧之上,笔墨淋漓纷披,浑朴苍莽,有髡残、宾翁逸趣,放在今天依旧是他自己和当今山水画坛之佳构。早在我中学时代就慕名与和县幼儿师范罗积叶老师通信,他就是许宏泉的启蒙老师,他们也都是林散之老乡,我与罗老师书简来往也有七八封,并见过散翁为其好多条幅亲笔题识,记及笔墨,都十分深刻。林老还为其题写“新安派衍”,称许先生之画。可惜先生不到花甲便撒手人寰,答应为我作画并来皖南一道采风,终究未曾如愿。罗老师女儿罗灿给我寄来启功题签的《罗积叶画集》和由许宏泉整理的《耕云斋杂谈》,可见他们之间有着深厚的师生情谊。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宏泉可谓功成名就,但他依旧不忘在简历中注明师从罗积叶。

27年前有缘在黄山工作时,遇见汤口经营京马饭店的《戴本孝评传》作者许宏泉,记得也是天津美院美术史论家阎丽川为其专著撰写评论,辽宁博物馆馆长杨仁恺题签,恰恰这两位前辈也是我的忘年之交,所以也就多了亲近感,阎老在辞世不久前还给我来信,说想出来看看走走,还没来过皖南爬过黄山,只是现在旅游也是人山人海也就没了出门劳顿的欲望,也托我向许君(宏泉)问好。只是我提前回来,而宏泉君到了西海,未及及时转达阎老问候。京马饭店现在由从事艺术摄影的程氏姐妹俩开设沙龙酒店,布置都是黄山精致风景摄影。宏泉起初主持首届现代书法研讨会还约了我,李义兴、王南溟、马啸等等主流非主流也都如约到场,研讨活动中大家各抒己见和谐生动。记得有次去看他他正在为《江苏画刊》撰写关于现代水墨的文章,他的老师石谷风先生也在他这里避暑;记得在他的工作室,黄澍、张良勋为他写的字就直接用口水粘贴在墙给我看,当时觉着是不是不尊重,不过后来发现他自己作品和更大名作品也是如此“待遇”,我也不学好沿袭了他的这种口技,也见过他临摹板桥体联墨亦然逼真,反正他的文人书画也是多元多变,不过都不离笔墨本土质地。再后来,他去了北京主编《边缘艺术》,更以出世的心态做入世的学问而游走在主流民间,又主编了《近当代画家书法》多种书籍。记得在黟县采风走访碧山书局时还购藏了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他的《听雪集》《壹壹集》,都是张充和题的签,系列书中还有《退密文存》。谢稚柳、陈佩秋夫妇也都为他题书《许宏泉画展》《春色如许》,前几年偶见他画宋人一路双勾竹及瓷瓶清供之类,颇感认真精致略觉迎合不太像他,接着又画些写意花花草草,却尤其清新可人,近年来又在自己微平台“留云草堂”不定期推出他的往日美文和实时感知,记录思考人生艺术,亦是极有品味的。

结束了同泽美术馆的小品展,主办方孟菲主任安排在宋庄留宿,第二天隔壁房来自邯郸的王书成邀约聊到快九点,动身匆匆转地铁乘公交619还是916直奔怀柔方向。快一点才到,这点,饿倒不饿。一路上看怀柔的路边雪景,有一种倪瓒渐江的意象,两边萧瑟的树和白雪覆盖的草坪山野,仰头万里无云,是碧蓝湛蓝的海之蓝天,飞机划过的一道道雪白如若星河的闪电,与大地白雪相辉映。到了一个雷同太平也叫焦村的地方,路过中国国家画院吴悦石工作室,拍了照,招牌在许宏泉视频里见过像他写的,再往前三岔口不知怎么走打电话没想就在吴悦石工作室牌楼里院,宏泉说进门见有亭子徽建便是。果然,有亭翘角飞檐,左拐看见久违的小石牌门,精雅的由和溪杨仁恺题署的“留云草堂”映入眼帘,右侧有“十竹斋北京创作基地”牌匾。木门开着的,内有韩戾军写刻在竹制的楹联“竹开霜后翠,梅动雪前香”,进门便是一块巨石,上隐约嵌刻陈独秀的字"山从人面起,云向马头生"。

院子里如若小桃源,豁然开朗,来不及观赏,从里屋走出一位中青年说是他们在里面,听出来留云草堂的一家人在等我的意思。进门,有餐桌上摆有未动的菜,没想宏泉老师他们还没进餐,见我便招呼一起吃饭了,还是略有徽菜的家常口味。餐厅也是客厅,有古色古香的王俊臣题写的“分绿斋”,正右下角是韩羽小品《我屋无鼠》,对面古橱砖塔旁有呼应的瓷板画《面具遮住了脸庞》,东也角墙上挂着十六开大小的“一棵树栽在溪水旁”,吴藕汀写的,吴老也是当代民间大朴大儒,也是许宏泉极为推崇的江南名宿。记得黄山北京其间他也曾在南京近水山庄,零距离与亚明老那里生活访学了二年,或可也是为亚老整理相关文献吧?一棵树栽在溪水旁,很平常的一句话,像诗亦如偈语,后来才发现这句出自《圣经》里的唱词圣灵的果子(三十三)按时结果子 ,他要像一棵树栽在溪水旁,按时候结果子,叶子也不枯乾;凡他所作的,尽都顺利。我来留云的日子恰逢草堂三周年,一切真的尽都顺利。

【一棵树】三个天真烂漫而又生拙老成的题字在工作室悬挂,不大,也是宏泉的最爱,源于这是他老母生前应其“命”而书,作为他画展的展标。上边有他的款识“先母从不识字,八十以后在京小住,余强其为画展题字,依样葫芦而留此遗墨,如今展读不禁潸然。”另有吴香洲署诗“含辛茹苦育寒孤,清节由来众口呼。拜倒萧庄贤伯母,墓门朽木泪模糊。”老母亲的仪容照置于一棵树下,有佛手柿子供奉。

两扇窗户间是沈曾植的三尺联墨“家贫千卷在,野阔一窗收。”那个生拙张力和反哺天真气油然而生。窗上是赖少其题词“黄山是我师”,是宏泉去广州拜望赖老时候所得。窗下便是恩师石谷风为宏泉画的“石榴松鼠图”尺方镜片,靠近是一帧放大的邓丽君彩照倩影,有手迹“长禧惠珠 姊丽筠”。特别喜欢宏泉创作的《燕山雪霁》《秋山读书图》,文人写意笔墨和情愫心香满堂,犹如将幽远旷古的怀柔风情景致统统移植入草堂境地;一面墙便是画案,上面有丈二巨幅北国雪山,国画颜料画出油画的质感,厚重而空灵,壮丽而苍茫。画之上是未曾装裱的陈立夫题署“留云草堂”,朋友托其为喜爱其画的立公作画而回馈,也是内拙天成的憨趣。下方是彼岸周梦蝶的朱色小楷尺牍“谁能拦阻我不与大地往来,毕竟,我不也是一片绿叶?八十八年己卯九月六日梦蝶”;另一面整个墙张挂有十二条屏绫本花卉,融冶了吴昌硕、黄宾虹多家特色,冲和写意的墨色呈现雍容韵味,他说略媚,我说不,褪了陈传席言及吴昌硕的沉暮,却了任伯年的甜美精工,却有宾翁的简约率恣,宏泉默许。注意到条屏上的印章:“一棵树栽在溪水旁”“青山远在白云中”“平生心事花草知”,可谓画家的心声。

边观摩边看宏泉君取出一本册页在题签:“金息侯文稿两篇”,内有数页装帧精善、雅逸自如的金果手稿,字字玑珠,正如宏泉魏晋小楷题记所言:息侯先生之书天趣逸宕,有嫩金朴玉之妙,余极爱之,偶示与澡雪之人共赏亦称佳美,因题此奉归澡雪堂中。问及金息侯何人,宏泉老师告知他厉害了,便说了一些掌故。

接着浏览留云工作室里的布局陈设,有铁斋外史的行楷匾“无疆福”,五米左右廊道两边分别是许宏泉近作,缤纷牡丹和花花草草,鸭趾草和狗尾巴最引人。时或可见宏泉的油画,有空灵如若云林公望意境的,有浓烈于闻立鹏詹建俊般血红火红的灿烂燃烧的岁月,也有赵无极朱德群那样抽象意象的混沌朦胧美,看来宏泉有他自个的中西探索和笔墨思考,他的油画是有东方禅哲语境和自己人生格调的寄托寓意。殊不知,宏泉也有一手出色的指画门道,当夜还专门在平台推送了关于指画艺术的专题,附及他的几幅小品指画墨梅尤为俊俏可人;转廊间康乐球桌没事和朋友们打几局。四周还是不乏清心的书画,有梁启超的行书条屏,许槤的“明月直入, 清风徐来”铁线篆联,让人身临其境,即使康乐疲累也不觉着,时时有风拂过。

迎过明月清风便是黄苗子题的“融斋”,颇多伊秉绶的味儿。正面墙是查士标枯木竹石,有东坡遗风;朝西南方的墙上均是宏泉这些年来走访各地名流大家的留影特写,有何海霞、赖少其、亚明、吴冠中、黄永玉、谢晋、潘虹等等,有的不熟识不知可是王世襄、张充和以及某某学界泰斗?也有一张老母亲手持他的新著和年轻宏泉拎着石墩戏耍的留影,调皮兴奋,也许这是宏泉最本真最天真最率真也最欢喜的样子。对面墙有刘文西在96年8月为宏泉友画像,中间徐邦达题赠的诗书镜片——“丹心故园戴鹰阿,笔底看君有赞歌。缕缕万言言不尽,评传阁里得消磨。宏泉先生以大著鹰阿山人评传一册见赐传以报谢,时寓金陵客舍。东海徐邦达并识”。背门额上是陈佩秋题行书横幅“春色如许”。

走出融斋,门廊柱上白底墨色孙星衍篆书楹联“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右侧见一石井,湖南卫视知名主持收藏家汪涵写的“香泉”刻铭,采用徐无闻70年代见河南平山县出土战国中山王器集字,匀细古雅,劲利天香。廊道白墙上嵌入吴小如联墨“传承文献千秋业,管领风骚三百年。”还有余英时题诗翰墨“沉魄浮魂不可招,遗编一读想风标。何妨举世嫌 迂阔,故有斯人慰寂寥。”很有民国学人书卷气息。往前一步即是听雪煮茶亭,朱彜尊题的亭名,亭柱悬挂着许宏泉乡贤清代穆堂鲍源深的抱柱联:更筑园林负城郭,先安笔砚对溪山。亭旁高耸太湖石,当是留云峰也。一抹夕阳正从别家屋檐和树杈间射入亭间,晚风不经意间让亭檐上的风铃摇起动人心弦、清脆斯文的乐音,一池水掩映着红云,一院子绵延瑞雪,素壁中央是张充和先生题署的匾额“听雪”,真是好景致也。

池边的一株松树长得也很董巨,石榴树栽在池水旁,应景得很。沿池边院墙嵌入笪重光题石匾“松竹草堂”,是董其昌一脉温润端庄行楷。下方是一隅造境,吴悦石刻石“小鹰阿”,这是戴本孝的字号,也是宏泉和本孝老家的一座山的名字。有溪泉从石山上缓缓流下来,结了晶莹剔透的长长的冰柱,真是白云怡意,清泉洗心。不注意不会发现小鹰阿石洞中还藏有吴藕汀篆字刻石“无非”,这个无非真个是法外之法,包罗万象……向前走过一段丘坡,山上是“沁翠亭”,亭柱子上是宏泉自署嵌绿行草联墨“任头生白发,放眼看青山。”煞是爽快放朗,与平常内敛的宏泉也不一样了。亭内安坐着一块碑,上面刻有高士奇的自书诗,曰:“寻花不问春深浅,纵是残红也成诗。每个树边行一帀,谁家园里最多时。”

穿过石门外史吴香洲所题“芗圃”石额的圆拱门,老圃题的“茅园”映入眼帘,虽没有平日里那些碧绿鲜活的菜蔬瓜果,找到了乡音杳杳里的两只鹅,不在水池子里嬉戏悠游,而是安闲地在栅栏里踱步饮食。高耸的香椿树上悬念着枯老不朽的丝瓜囊,留下一粒籽来年又是一片绿意盎然。现任常熟刘海粟美术馆馆长的老友叶鹏飞给这个园子题的隶书楹联“黄花高结丝瓜架,翠蔓疏编刀豆棚。”亦可应景。

一圈转过来还没从意境中回神,又转回工作室与宏泉老师聊天,看他作画。翻读他的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燕山白话》,第一篇便是《无梦到徽州》,文中提及他曾在黄山度过一些岁月,有国家旅游局一位领导拟出专辑来出版社聊及黄山与徽州命名话题,宏泉亦然还是看重复原徽州的意义,俨然他把徽州当做他的第二故乡,他幽默风趣地表述,黄山区黄山市黄山风景区总让游客搞得晕头转向,短短几天假日好多第一次来黄山的远方游客没找到风景区却到了期满,只好扫兴打道回府,如若以此类推,那么泰安改泰山市、西安改秦俑市好吗?是的,黄山品牌不仅仅是在字面标识,不仅仅自然四绝瑰丽奇观,更有另一面更有价值的文化历史厚重遗产,不仅仅大写意云卷云舒的大千世界,也有油画般石桥流水人家炊烟袅袅,还有水粉画那白墙黛瓦青砖马头墙跳脚的韵律,还有新安江山山水水的一草一木与你心灵同在,这些才是多少游子画者文人们牵挂的丰满完整诗意深情的徽州啊……关于吴冠中先生“笔墨等于零”的艺术观他们也进行了坦诚交心地对话,宏泉在文章中谈及吴冠中是犯了常识性错误,他的“笔墨”语境是毛笔+墨汁,虽有调侃意味,但委实一语中的。我说《燕山白话》书出版您可否送给他们了或者他们不知看了怎么感觉,他说没有,看到又怎么了,都是朋友,他真是不同寻常的性情中人,不拘一格不拘小节,真实性灵也合情合理大家也都可以领会和理解的。

对于王鲁湘提及陈佩秋先生说黄宾虹不会画画的说法,我说谢稚柳陈佩秋都曾给您题过字,而您也是新安画派传承者之一,宏泉说陈和谢不是一回事。我说我还就此写过一个小文,他说他见过,而且还有蕭龙士的文章等,他都看了,也是他朋友圈友人那里见读,建议适时可以出本专辑,也说一直关注我的,我说是吗,他说,要不,怎么?!感谢宏泉老师这些年奔波探索人生艺术的旅途中依旧关切故里的小老乡,不禁心潮起伏,也可窥见他那颗人文可人的心地。

从边缘艺术到一棵树栽在溪水旁,从小鹰阿到黄山到北京到留云草堂,在如今拥有雁栖湖和怀柔长城的净土和蓝盈盈的密云加持,一路走来艰辛甘苦只有他自己知道。我知道,“一棵树”是宏泉家乡门前路边的一棵未名的树,他看着树长大,树也看着他长大,不知道那棵树还在不在?反正这棵树一直纠缠萦绕在他的心海,赋予他灵性和启示,精神和寄托,他分明看出了树的平凡与诗意;一棵树对于大路大河抑或故乡来说都是边缘的象征,始终站在那里,宠辱不惊,惯看年复一年花开花落知多少?对于北京,每个路过的地方都是边缘,对于黄山,和县故里又是边缘,对于历史和自然,每个人又都是边缘。对于艺术生活而言,每个人又都是自己的主角,所谓主流和非主流、边缘和非边缘也都看心灵参照以及时空观照,没有绝对分别。

而在宏泉的心底,我想“一棵树”或许就是他永远的老母亲和故乡的云,分量不会少于北京、艺术、爱人和自己……

江海滨于徽州新安艺舫

2019、1、5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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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江海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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