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文|霄白城

记得早年去岳阳，潇湘八月，正是大雨最忙的季节。一阵江风吹来，原本一片晴空，忽的乌云四起，又涌得甚快，垂云似墨，压得整个城都透不过气来。一道闪电划过，炸雷惊天而起，“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雨越下越大，在青石路面上荡起一层烟白色的水花，散了又起，起了又散，看似无聊，却痛快淋漓。为什么会痛快淋漓?因为这是释放，好比人难过时，有人会哭，有人会放弃，这都是对苦痛的释放。可是，无论哭泣还是放弃，周而复始，重温之时，结局还是，苦。

佛家有“七苦”之说和“八苦”之说，求不得是苦，放不下更苦。苦啊，究竟是什么?书上说像黄连和胆汁的滋味，可《景德传灯录》将它剥离出来，说：“如何是至极之谈?曰：爱别离苦。”爱啊，总与心相关。我见中医书上说，苦味补心，味过于苦，反而能伤心，以致心肺功能障碍，因之谓火克金。苦味的东西吃多了伤心，苦涩的事情想多了，同样伤心，或许这就是道。

五年前，一个大学时的师妹离职了，去上海投奔男友，我在北京前门观音寺街的一家餐厅为她饯行。她对我说：“你不会笑我吧?”我说：“不会，一起奋斗是很美好的事。”可四年之后，两人分手了，错不在她。那天我听完事由，心里很难过，是苦的味道。挂了电话，我看了看窗外，这座城市有数不清的高楼大厦，每天有数不清的为梦想而行色匆匆的人，他们的心何曾有过边界?还记得在白城时，城的东北角有一座湖，叫月亮湖，那名字很好，可我一次也没去过，听说那里的鱼味道很鲜美，人们过得也很安逸，他们没多少文化，我一直认为这不是坏事，因为懂得越少就越快乐，直到三年前，我听到一件事，有个怀孕的妇女，忽然得知丈夫在外偷情，她独自哭了一晚上，凌晨时，躺在柴草垛上，喝农药自杀了。这是情，情的背后是爱，爱啊，总与心相关。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苍生万物多过恒河沙数。这个世界很小，小到只留存在一颗心里。它可以是江山，可以是城市，可以是迷离的烟雨，可以是一望无边的草原，也可以是让你不敢久视的男孩子、女孩子。占据你内心的，就是你的世界，可那里其实是柔弱的，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今年去涑河古镇的时候，街上无意听到《阳关三叠》，曲调忧凉感伤，入我此刻心境。这个小镇有人会弹古琴，是我不曾想到的，而我这个年纪本早已过了懵懂期，可每天还要“思君十二时辰”，也是我不曾想到的。这个世界有如此多的未知，让人无由生喜，无由含悲。海子说：你来人间一趟，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是啊，这是海子的爱，它还是与心相关。

而各样的典籍书本都说，心与苦相关，伤心的，是苦。

于是，我又想起了一件小事。北京有一条胡同，叫簸箩仓胡同，那儿的房子很陈旧。有一年，我从后海回来去新街口，路经德内大街，身边车来车往，汽笛嚣噪，混着尘灰让人真他妈难受，不意间我闯入这条胡同，很奇怪，世界骤然就安静了，又走了几十米，有个老院子里响起了京胡声，阳光恰巧照来，那一刻，我恍惚了，是非胜负像烟一样散了。

然而，我此刻的心里，却唯独剩下一个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