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的诗真的那么难懂吗？

来源：尘世晓书僮

难懂，真的难懂。如果有人说北岛不难懂的我怀疑他是否有完整地了解过北岛的诗。八十年代后期的北岛逐渐从早期的朦胧诗走入一种更加艰深的意象诗，向象征派的进一步靠拢导致他的诗中出现大量神秘的意象。他在《过渡时期》一诗中写“当筷子拉开满月之弓/厨师一刀斩下/公鸡脑袋里的黎明”看得我身上直起一种寒意。有人说北岛的诗没有变化，我很怀疑说这句话的人是否懂诗，毫无疑问北岛在他后期的诗中无论是诗的技巧还是对诗学命题的理解都比他的“通行证墓志铭”之流高了不少。

北岛的诗难懂吗？

其实也不难。相比起其他几位我最喜欢的诗人，北岛的诗并不算太突出。我们觉得难，往往是因为我们并不明白怎么读这样的诗。这和象征主义这一文学流派有关，象征派往往喜欢使用诸如暗示、联想、隐喻、歧义等手法来增加诗的耐读性。他们主张的是通过词语的背后抵达一个超越现实世界的隐秘之地——美与神秘的世界

象征主义在现代诗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不少优秀的诗人都受到它的影响，北岛也是其中一位。要想读懂北岛的诗，对象征主义的了解是必要的。

比如北岛诗中的一些意象，我们并不能按照字面来理解。北岛在《过节》中写“玻璃晴朗/橘子辉煌”你要是真的理解成玻璃和橘子就闹笑话了。他其实是想用玻璃来指代天空，橘子来指代太阳。这些都是需要通过现代诗的阅读训练才能掌握的技巧，当然我举的只是简单一例，比这隐晦数倍的不计其数。

让我们再来做一个简单的意象想象练习吧。拿前面举过的《过渡时期》来说，“筷子”我们并不能单纯地理解成筷子，尝试着联想一下，筷子有可能是准备吃饭的食客，联系后文的“公鸡”，同时“公鸡脑袋里的黎明”那么看来这个“食客”吃的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公鸡了，而是可能和一种希望有关、和崇高有关。这时再看“筷子拉开满月之弓”，满月之弓必然是夜晚，同时“弓”又可以联想到攻击性，与“厨师一刀斩下”互相呼应。食客与厨师，是不是又可以象征着“食欲”“欲望”呢？事实上北岛并不是第一个将欲望比喻成进食的人，这是一个十分常见的意象，不仅在诗中，在表现主义戏剧、小说中都有过类似的表达。在斯特林堡的《鬼魂奏鸣曲》中就描写了一群各怀罪孽的人一起进餐的场景。北岛使用这些意象，制造出一种很冰冷的美感，同时背后还隐藏着深意。

经过这些练习之后，我们是不是能够对北岛的诗多了一分把握呢？但是除了对象征派手法的一些理解以外，我们对诗学命题的理解也往往取决于我们读到怎样的诗歌。对时间的理解、对死亡的理解、对历史的理解、对沉闷、痛苦、孤独等等许多有关人本体存在的命题的理解。为什么总是有人跟我们说“有时候要当年纪大了对某些诗的理解才开始深刻”，其实就是对这些命题本身自己有了新的理解。但我想说其实这些通过阅读也是可以获得的，通过阅读我们可以领略很多前人经历过的思考过程和心态变化，这无疑是一种捷径，但是要想走捷径的前提是我们读书的深度必须要达到这样的一个程度，有时候真的不是读书多就够了，你也得跟着思考、扬弃。

同时还有些诗，是在特定的情境下写的，比如北岛的《青灯——给魏斐德（Fred Wakeman）》就是一首赠诗。他有本散文集名字就叫《青灯》，在其中的一篇散文提到过魏斐德和这首诗。如果你能读到那篇散文，那么肯定会对这首诗的理解有些帮助。当然，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们总不能指望诗人每一首诗都写一篇散文，所以读诗更多的，还是在读自己。

阐释学美学认为，只有将作品被读者阅读的时候它才是完成的，也就是说读者和作者一样，也要经历一个创作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读的不是作者，而是我们自己，所以无论你怎么理解一首诗，都是被允许的。当你具备了基础的欣赏能力之后，读不读得懂诗其实已不取决于你，你需要做的只是“等待上帝向你抛下词语”。

最后，每答一诗忘了好多次了，今天给各位推荐的是一位美丽的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Sylvia Plath）

《挫伤》

颜色涌向现场，暗紫色。

身体剩下部分全褪色，

珍珠的颜色。

一个石坑中

大地着迷地吮吸，

一个洞即整个海的轴心。

苍蝇般大小，

厄运的标记

爬下了墙。

心脏关闭，

海水滑回，

众镜被包裹。

（冯冬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