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汉到黄石，我与疫情的一步之遥

来源：凤凰网读书

1月23日10:00，武汉“封城”。这是武汉官方为控制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作出的特殊决断。本文作者是一名武汉大学的学生，几天前，他刚从疫情中心地武汉回到家乡湖北黄石，也在短短数日内见证了疫情的发酵和身边同学、亲人、当地居民的不同反应，以下是他的记录。

从武汉到黄石，不足100公里，平时坐城际铁路一般40分钟抵达，却至今无一确诊案例通报。

按照校历，武汉大学的寒假应该是从1月12日正式开始。但由于研究生期末考核形式多以论文为主，所以自12月底结课开始，武汉大学研究生集中居住的三环、宏博两处校外公寓就一直有学生离开。1月12日，我结束在西安的旅行，准备回学校休整几日，将手头的工作完成再回家。当时宿舍附近的店家早已关门歇业，学校食堂也逐步关停，离武大最近的街道口商圈反而因此热闹不减。

其实在2019年12月末，就已经有关于汉口站附近出现传染病的消息在私下传播，但由于后来官方通报称未发现明确的人传人证据，身边的同学要么不知情，要么不将其当回事，最多是觉得远离汉口站就好。留校的几日，学校也有组织学生每日打卡，但仅局限于个人去向，并未提及肺炎疫情。1月15日，也就是我回家前一天晚上七点，临时起意准备去吃一顿海底捞，却发现附近的店面都早已排满。周三就有这样的人气，在平日里并不多见。作为中国大学生最多的城市，即使已经放假，滞留学校的学生和本地学生仍然是不小的数目。

1月14日起，武汉汉口火车站在进站安检处安装红外线测温仪，实行24小时监控。（图自新华社）

1月16日晚18:10，我乘坐G491号回家。往返于黄石和武汉的车次很多，动车、高铁、普通火车都有，但人流量巨大。许多在武汉读书、工作的人都会经常回家，平日里周末的票就不好买，临近寒假更是如此。在我当时乘坐的那节车厢，还多了不少拿着大量行李的人，从外地回黄石，或者说回湖北任何一个地级市，大家一般都会选择先到武汉中转。

1月19日凌晨，我妹妹在微信上问我肺炎疫情的严重程度，我说不清楚。我妹妹发来《南华早报》的报道，说预测已经1700余人感染。这一预测和官方当时的通报相差甚远，但由于我俩都是新闻传播专业，就已经觉得情况不对。我只能叮嘱她过两天回家时注意戴好口罩。

1月20日，我妹妹抵达武汉。因为车票较晚，只能在武汉站附近休息一晚，第二天再返回黄石。我们有个共同的朋友L，20日刚好从黄石去到武汉参加饭局。深夜结束后，直接去武汉站等待第二天一早的火车。此前我们在群里讨论疫情的时候，L并不在意，觉得我们小题大做。但21日凌晨4点，L给我妹妹发去消息，说车站里有人一直在咳嗽，想到我们说的，越想越慌。L并不是少数，当时很多人都不以为是，觉得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离自己很远，或者觉得自己身体足够好，不会被感染。只有被裹挟其中，才会瞬间失去看客的优雅。

和网上所说的一样，对于疫情的担心首先都是从年轻人群体中产生的。1月20日，我去附近药店购买口罩。刚走入店里，医师就说“你是来购买口罩的吧”。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这两天只要是年轻人进门，就是来买口罩。货架上的N95口罩已经售罄，但还剩余大量医用隔离口罩及普通口罩。当时想着用的不多，只买了两盒。结账时医师问我，这是要去武汉吗？我说，前两天刚从武汉回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你们这些从武汉回来的人都应该先隔离检查几天。

1月22日，湖北武汉，华南海鲜市场旁一家药店门前贴有“口罩已售罄”。（图自财新）

当日走在街上可以明显的看到，戴口罩的人并不多，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当我戴着口罩走过时，还会有中老年人用奇怪的眼光看我，仿佛戴口罩的才是病人，健康的人怎么会需要戴口罩。部分戴着口罩的中老年人大概因为觉得闷，还将鼻孔露在外面。虽然距离武汉只有一步之遥，但整个城市还是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

黄石上世纪曾经是湖北省第二的城市，但近些年衰落得厉害。大量年轻人外流，城市老龄化日趋明显。平日里大街上晚上八九点人流就稀疏了，也只有在过年期间，城市才会因为返乡的年轻人而短暂的活络热闹起来。过年，对于这个城市的人来说，意义重大。一个被官方认定为不会人传人，可控可防的瘟疫，尚不足以让人们放弃掉过年这件事情。市里稍有名气的饭馆，一个月前就有人预定包厢准备吃年夜饭，如今只有大厅还零星剩下几张桌子。酒吧、KTV也都被年轻人占据，座无虚席。

回家后我说自己买了口罩，劝我爸妈出门也戴好口罩。我妈问了问口罩的价格，然后说我乱花钱。我反复强调，她只是说，不习惯戴口罩，没多大事儿。全然忘了前一天，就因为我过了十二点睡觉，她念叨个没完。我爸还给我看了他公司群里的小视频，病房里一个中年男人翘着腿躺在床上，用明显的武汉口音在说“有莫斯大不了的，搞得吓死人的”，镜头的另一边，是十余位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在围着他对面的病床。

文中提到的网传小视频截图

当天晚上，钟南山和白岩松的对话开始在各大平台流传，人们才意识到，这不是开玩笑。或许是这两张面孔，终于让人们想起2003年被非典笼罩的恐惧。第二天我又去了那家药店，想要再买一些口罩，还没进门就听到昨天那个医师的声音，“没货了，都被抢光了”。

流言纷纷四起：有人说黄石已经发现3例，有人说是6例，有人说9例；有人言之凿凿，说是内部消息这些病患都被转移到武汉了，消息来源当然是某个医疗系统的领导的亲戚；还有人说自己认识市中心医院的人，作为市里唯一一家公立三甲医院，这些病患还被隔离其中……

唯一可以达成共识的是，所有人都认为黄石已经被病毒入侵，只是在等待沉默如迷的官方信息。就在1月20日，黄石地方媒体《东楚晚报》还在宣传于万达广场举行的千人相亲、招聘会。这些天黄石一直下雨，雾气弥漫，像是恐怖片《迷雾》里的场景，而真相也一直被遮掩在层层叠叠的雾气里。

1月20日，湖北黄石市重点企业青年交友会暨就业援助月现场招聘会在万达广场举办。（图自东楚网）

在昨晚官方通知之前，朋友圈已经迅速传开武汉要封城的消息。对于这件事，大家的情绪并不激动，反而都陷入无言。24小时不间断的信息轰炸已经让人麻木，大家都早早睡去了。我原已计划好下个学期去北京实习，有朋友下学期要继续找工作，还有朋友出国留学已经近两年没回家了，好不容易得空回来过年，却开始担心能不能赶上国外开学。华科的同学已经接到延迟开学的通知，我的班群里也开始发布各种注意事项。

每个人都清楚，这还只是个开始，却又希望一切已快到终局。除了等待，别无他法。反而是家里的长辈，从漫不经心到草木皆兵，由一端快速地滑向了另一端，正如这个城市一样。

就在去年12月底，我奶奶病重去世。当时我在外地采访，没有赶上见最后一面。按照家乡的风俗，家里老人去世，今年过年期间应该闭门谢客，不出去走亲访友，也不接待客人来我家拜年。现在想想，冥冥之中竟然成了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