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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山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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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晓风
张晓风,中国台湾著名散文家。1941年出生于浙江金华,8岁随母亲一起赴中国台湾,曾先后就读于北一女中和屏东女中,毕业于东吴大学,曾任教东吴大学和香港浸会学院。36岁时

文|张晓风
 

张晓风,中国台湾著名散文家。1941年出生于浙江金华,8岁随母亲一起赴中国台湾,曾先后就读于北一女中和屏东女中,毕业于东吴大学,曾任教东吴大学和香港浸会学院。36岁时,被台湾地区的批评界推为“当代十大散文家”之一。阳明大学创校以后就来此校任教,一直担任该校通识教育中心教授至2006年退休。

张晓风创作过散文、新诗、小说、戏剧、杂文等多种不同的体裁,以散文最为著名。主要作品有《白手帕》《红手帕》《春之怀古》《地毯的那一端》《愁乡石》等。《张晓风自选集》中的《行道树》一文,曾被选入人教版语文七年级第七课。

“你们来晚了!”

我老是听到这句话。

旅行于世界各地,总是有热心的朋友跑来告诉我这句话。

于是,我知道,如果我去年就来,我可以赶上一场六十年来仅见的瑞雪。或者一个月前来,丁香花开如一片香海。或者十天以前来,有一场热闹的庙会。一星期以前来,正逢热气球大赛。三天以前是啤酒节……

开头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顿足叹息,自伤命苦。久了,也就认了。知道有些好事情,是上天赏给当地居民的。旅客如果碰上了,是万幸,碰不上,是理所当然。凭什么你把“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好景都碰上了?

因此,我到夏威夷,听朋友说:“满山昙花都开了——好像是上个礼拜某个夜里。”心里也只觉坦然,一面促他带我们仍去看看,毕竟花谢了山还在。

到了山边,不禁目瞪口呆,果真每株花都垂着一朵大大的枯萎的花苞。遥想上个礼拜花千朵万朵深夜竞芳时,不知是如何热闹熙攘的盛况。而此刻,我仿佛面对三千位后宫美女——三千位垂垂老去的美女,努力揣想她们当年如何风华正茂……

如果不是事先听友人说明,此刻我也未必能发现那些残花。花朵开时,如敲锣打鼓,腾腾烈烈,声震数里,你想不发现也难。但花朵一旦萎谢,则枝柯间忽然幽冥如墓地,你只能从模糊的字迹里去辨认昔日的王侯将相、才子佳人。

此时此刻,说不憾恨是假的,我与这一山昙花,还未见已经“习惯”了,人本来就不是有权利看到每一道彩虹的。王羲之的兰亭雅集我没赶上,李白宴于春夜桃李园我也没赶上。就算我能逆时光隧道赶回一千多年前去参加,他们也必然因为我的女性身份而将我峻拒门外。是啊,不是所有的好事都是我可以碰上的。哥伦布去新大陆没带我同行,莎士比亚《李尔王》的首演日我没接到招待券,而地球的启动典礼上帝也没让我剪彩……反正,是好事,而被我错过的,可多着呢!这一山白灿灿的昙花又算什么!

我呆站在山前,久久不忍离去。这一山残花虽成往事,面对它我却可以驰无穷之想象。想一周前的某个深夜,满山花开如素烛千盏,整座山燃烧如月下的烛台,那夜可有人是知花之人?可有心是惜香之心?

凡眼睛无福看见的,只好用想象去追踪揣摩;凡鼻子不及嗅闻的,只好用想象去填充臆测;凡手指无缘接触的,也只得用想象去弥补假设。

我曾淡忘无数亲眼目睹的美景,反而牢牢记住了夏威夷岛上不曾见识的一山昙花。这世间,究竟什么才叫拥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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