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

文|吴晟

如你未曾听过蛙声，真不知该如何向你说明我的心情。

年年到了春末夏初，在我家乡，在我家乡的夜晚，时而热闹、时而单调的蛙声，便从四周的田野竞相响起。

自有记忆以来，晚饭后，我们几个兄弟姊妹，总是习惯性的搬几张竹椅，坐在门前的庭院去乘凉，或闲聊、或嬉戏。而不管闲聊或嬉戏，都有父亲陪伴。

那些时候，蛙声，就如我们热热闹闹的笑声，笑得满天星光璀璨绚烂。

直至父亲在一次车祸中丧生，晚饭后，我们仍如往昔，搬几张竹椅，坐在门前的庭院去乘凉。然而，失去了父亲的陪伴，善于跟着父亲逗我们笑的母亲，笑声一一转变成唠叨。

自此以后，蛙声啊，就如母亲反覆而单调的唠叨，唠叨得满天星子灰蒙黯淡。

历经风雨霜寒的吹袭，日日泥来土去的劳累，母亲的双手双脚，满是粗粗的茧、深深的裂痕。我们相互劝告，任母亲如何唠叨，也不可顶撞，只因我们都深知母亲的劳苦和悲切。

我们一直都默默接受着母亲的唠叨，默默流淌着滴滴无告的泪水。

有时候，尤其是有大风大雨的夜晚，母亲惦挂着里的稻作和一大笔一大笔的债务，所有的唠叨，忍不住转化为一声一声的长叹，我们都清楚望见，母亲的内心，也流淌着滴滴凄苦的泪水。

我们多么不愿母亲的唠叨转变为长叹，我们更盼望母亲的唠叨和长叹，再回复为笑声。
然而，一如夏夜的蛙声，反覆而单调，多年来，母亲的唠叨永不停歇。我们却只能无告地接受，没有能力为母亲分劳分忧。我们是多么无用啊!

如你未曾听过蛙声─时而热闹时而单调，从我家四周田野竞相响起的蛙声，我想，再怎么说，你大概也难以明白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