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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何以对数百万家资一无所知?


来源:遍地文学 作者:本站小编

在许多读者的心目中,生活在贾府的林黛玉是一个寄人篱下、孤苦零丁的女孩子,《红楼梦》中故事的进展似乎也一直在渲染、加深人们的这种印象,有时作者还让黛玉吐露心声,诉说自己在

在许多读者的心目中,生活在贾府的林黛玉是一个寄人篱下、孤苦零丁的女孩子,《红楼梦》中故事的进展似乎也一直在渲染、加深人们的这种印象,有时作者还让黛玉吐露心声,诉说自己在荣国府的境遇与感受。

在第二十六回里,黛玉去怡红院探望宝玉,正在与碧痕怄气的晴雯竟不管谁在叫门,就是使性子不开。黛玉没想到自己会被阻在门外,原想继续敲门弄个明白,但“又回思一番”,最后是宁可忍受委屈也不愿认真计较,因为她清醒地知道,“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如今认真淘气,也觉没趣”。她越想越伤感,于是便“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

另一次是在第四十五回里的“金兰契互剖金兰语”,宝钗建议黛玉以药膳进补,但黛玉感到自己客居于荣国府,不好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还对宝钗说:“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

这两段描写,都使人感到黛玉在荣国府度日的不易,也凸现了寄人篱下的处境给黛玉精神上造成的伤害。

黛玉在荣国府确有孤苦零丁、寄人篱下之感,曹雪芹对此已做了相当细腻的描绘,可是也有人认为,黛玉是林家财产的继承人,只是林如海死时黛玉尚还年幼,这笔财富流入了荣国府的账户,黛玉无法使用,有也相当于无,故而有“一无所有”之说。

根据《红楼梦》的记载,林家财产流入荣国府后主要用于建造大观园、迎接元春省亲。元妃省亲是一件大事,筹办省亲事宜,最大的困难是资金匮缺,而此时正好遇上对林家财产的接收。贾母虽然疼爱外孙女,但家族利益更须优先考虑,如果迎接元春省亲的事办不好,随之而来的政治后果不堪设想,老太太是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的。

动用了林家的财产,今后该如何向黛玉交代?

首先,黛玉尚未成人,要有所交代也是好些年后的事,而迎接元春省亲已是燃眉之急。急当从权,林家的财产当然是先用了再说。其次,林黛玉的归宿未定。如果她长大后嫁出去,林如海的遗产问题就必然会提出,迎娶黛玉的夫家也不会放过这件事的。可是,如果林黛玉留在荣国府做媳妇呢?这时,作为黛玉的嫁妆,林如海的遗产就应该成为荣国府财产的一部分,于是贾府的动用只是提前使用而已。这种可能性不仅存在,而且还相当大,曹雪芹在叙述故事时对此已做了多次暗示。

不过,由于许多影响的缘故,许多人即使没读过《红楼梦》,也知道黛玉与宝玉未能结合,这在第五回暗示诸人结局的曲子里已说得很清楚: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事实上黛玉与宝玉的婚事在整部书中也曲折起伏,迟迟不见定论。相应地,林家的家产也就含含糊糊地一直挂在那儿。有一点可以肯定,除了第二十五回里王熙凤说漏嘴外,荣国府中谁也没和黛玉谈到家产问题。

除不懂事的雪雁之外,黛玉身边已无林家的旧人,她寄居在荣国府,许多事是不方便说也不方便问,而且联手对她不提林家财产的力量,是整个贾府的上层,包括她的靠山贾母。

于是林黛玉在荣国府就处于一个极为奇特的地位:她是很有钱的人家的小姐,却又是“一无所有”,她在第二十二回里还曾赌气地说自己是“贫民的丫头”,无法和“公侯的小姐”史湘云相比。她为什么特地说自己是“贫民的丫头”?她肯定知道自己父亲不但不是贫民,而且家中的财富未必就亚于荣国府。这种自嘲正表现了黛玉的心病,她心里存有摆脱不开的阴影。

随着年岁渐长,黛玉也开始慢慢地懂得“俗务”。在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里,林黛玉与薛宝钗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两人互诉衷肠。这时作者写道:

黛玉道:“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了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宝钗笑道:“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这里。”黛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道:“人家才拿你当个正经人,把心里的烦难告诉你听,你反拿我取笑儿。”

林黛玉竟然讲论起买卖、土地与房产来了,这可能会使忽略了这一细节描写的读者大吃一惊,它似乎与我们熟悉的林黛玉的形象不符,但处于那十分特殊的地位,黛玉这方面意识的觉醒却是必然的。

上述文字表明黛玉对薛家的经济状况有所了解至于她生活于其中的荣国府,她的了解就更深入了。

在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里,作者主要是写众人给宝玉祝寿的故事。午饭后大家散开休息,黛玉和宝玉站在花下闲聊。当两人议到探春利用暂时治家的机会做了些改革时,曹雪芹有一段很值得注意的描写:

黛玉道:“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

这段话看似平淡,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可是仔细玩味,其中包含的内容其实极为丰富。

曹雪芹不是说黛玉偶尔有空时才做此“算计”,而是说“每常闲了”,这是“常常当有空的时候”的意思。我们当然不必理解为黛玉一有空时,不去吟诗作画看书,而是在给荣国府算账,但荣国府收支状况不佳经常萦绕在她心头却可确定无疑。

这位超凡脱俗的女诗人“每常闲了”竟然在给荣国府算账,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算账的结果是荣国府“出的多进的少”,即入不敷出,这和王熙凤在第五十五回里所说的“出去的多,进来的少”是一个意思。王熙凤在荣国府管理家务,收入与支出情况她心里当然清楚,可是林黛玉要得出“出的多进的少”的结论,她必须得知道“进”有哪几项,数量是多少,而“出”又是哪几项,数量又各是多少。这位弱不禁风的小姐哪怕是只知道大概的数字,也须得是平日细心观察方能获取有关信息,因为她并没有接触账目的机会。

若联系第二十六回里给潇湘馆众人发放月钱时黛玉在一旁监看的细节,可以发现她确实是很有心机,故而作者称她“心较比干多一窍”

黛玉在荣国府有寄人篱下之感,但在潇湘馆,她须维持自己的绝对权威,亲自照看着发月钱是让潇湘馆的奴仆清楚这一点的方法之一,这同时也是黛玉经济意识的一种表现。曹雪芹一方面赋予黛玉清逸脱俗的诗人气质,另一方面又使她无法摆脱俗务,这无损于黛玉的形象,相反,作者是用相当精细的笔法,写出了这个人物的复杂性。

从这条线索考察黛玉在荣国府中那些年的表现,可以发现她的性格其实曾有个变化的过程。

林黛玉对客居荣国府的地位极为敏感,她初到荣国府时还是个小女孩,在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里,周瑞家的代薛姨妈给姑娘们送宫花,黛玉是未接先问:“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说故意让别人挑剩了再给林黛玉,这恐怕是言过其实,但周瑞家的一处处送时将黛玉安排在最后,潜意识中似确有以自家小姐为先的念头。

因父亲去世,林黛玉二进荣国府时已是个孤儿,年龄也渐长,挑剔送花那般提防受欺负的尖刻语言已不常出现,但寄人篱下的意识其实更强烈。在第二十六回里,黛玉夜晚去怡红院,恰好遇上晴雯与人怄气,不肯开门。这样的委屈与难堪黛玉还从未承受过,若将事挑开计较,她完全可出这口闷气。此时黛玉想到的却是“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如今认真淘气,也觉没趣”,她强让自己忍了,第二天与宝玉谈起此事,误会解释后也只是一笑了之。

随着故事的进展,黛玉言辞尖刻的一面在渐渐消退,友善大度的一面则在显现,在后来几次的诗社活动中,她还多次引起伙伴们欢快的笑声。黛玉明显地变得豁达起来。

如在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里,她甚至安慰起性格豪爽的史湘云。湘云与黛玉都是父母双亡,当湘云感叹“只你我竟有许多不遂心的事”时,黛玉却能笑着劝她:“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其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何况你我旅居客寄之人哉!”通过浓墨泼洒的明写与润物无声的暗示,以及伏笔的交叉结合,曹雪芹塑造了一个立体式的复杂的幽美绝俗的典型形象。

黛玉一开始被困惑和心理阴影所笼罩,可是她又逐渐地走向了超脱。无端失踪的巨额家产,最终没能成为黛玉心灵上的枷锁,她始终不渝坚持的是对自己的“知己”,即宝玉的相知相爱。用五世先人积累的家产,换取一个可以和心上人共度少年时光的大观园,也是种不错的选择吧?这才是在曹雪芹构思中的“绛珠仙子”。

最后,我们还是得提及涂瀛,他在《红楼梦问答》中第一个提出了林黛玉的家产问题,启发了许多人在这方面的探究,而他另一个相关的问题便是:“林黛玉聪明绝世,何以如许家资而乃一无所知也?”

涂瀛对此的解答是:“此其所以为名贵也,此其所以为宝玉之知心也。若好歹将数百万家资横据胸中,便全身烟火气矣,尚得为黛玉哉?然使在宝钗,必有以处此。”

尽管时光已流逝了近二百年,但涂瀛的解答在今日仍然有启示读者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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