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立：旗袍之恋美到醉心

旗袍，总是带了些旧上海的风韵，像是在老电影放映机里滚动的胶卷，又像是从胜利牌留声机传来的《夜上海》的旋律。

旗袍的美是清丽的，是恬淡的，是典雅的。右斜襟开口，青花初绽，锦绣暗生。上世纪二十年代，历经新文化运动的洗礼，它以满族旗服为样本惊艳现世，在裁缝的剪子下，长出了独特的丰姿韵态;它用丝质的面料，凸显出东方女子娉婷曼妙的身体。从此，它将女性的魅力彻底翻篇，拨开歧视与鄙夷的目光展露芳华——人们终于意识到，女人，不再是那语带娇羞的三寸金莲，而可以是着一身锦缎罗绮的雍容华贵。旗袍像一叶擎举白莲花的荷叶一般，衬托出新女性的优雅气质，赋予她们独特的韵味和唯美。

如果说要为旗袍选择一个代言人，想必我是会选择张爱玲的。她说过，“女人一生中最该收藏的两样东西，一是玉镯，一是旗袍。”她总爱穿着华丽而色彩对比强烈的旗袍，外边罩着件小皮袄。别人说她打扮怪异，说她荒诞不经，这个讲究情调的女人却总是毫不在意，付之浅然一笑。在《更衣记》里，她写下了这样的文字：“中国人不赞成太触目的女人。”满清三百年，女人们活在男人的膝盖下，活在气氛压抑的封建礼制屋檐下，从来不曾想过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可以穿出如此隽永的味道。见惯了被大烟控制了心神的父亲，面对着撂下家庭说走就走的母亲，她太渴望呼吸新鲜的空气了。她用稿费买旗袍，买了布料做旗袍，花钱如流水，只为拥有今生今世的倾心。1956年，当穿着蓝花缎质旗袍的张爱玲站在美国麦克威尔文艺营，她就像一朵盛开的矢车菊，冰肌玉骨，丽质天成。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无私地奉献给了她，奉献给那充满东方神秘色彩的、浑然天成的旗袍。

鲜衣怒马的生命里，本来就不需要向世人谄媚，她只懂得活出自己的别样精彩，却在自主的选择间，成就了惊世的才情与风华。

旗袍的前世今生

旗袍，早已成了张爱玲血液里的一部分。如果没有胡兰成，或许她的生命可以一直那样的纯粹——纯粹得像那清晨四五点钟析出的露珠。可是命运的折叠，总是来得如此冷酷与无情。夹杂着战火的尘灰，诽谤，攻讦，怀疑，舆论如利箭穿透了她那一身丝滑华贵的旗袍——说她是汉奸夫人，说她攀龙附凤，她的精神深处洇出殷红的鲜血。她忍受住了这一切，却忍受不住爱人无情的背叛。多少个夜晚，她对着心爱的旗袍流下悲情的泪水，独自承受着心中的创痛。直到她在美国遇到赖雅，对着病榻上的他，兴冲冲地用被面改制了一身华丽的旗袍，听着心爱的人儿对她含笑带泪道出一句“你真美，穿上旗袍更美”，这个柔情似水的女人，才重新找回了那遗落已久的、最初的心动。

生来便是裹着女人的香魂的，见证了女人由小家碧玉到风华绝代的时代印迹。

记得第一次关注旗袍，是在电影《色·戒》里看到的汤唯的那一身藏青色的旗袍，那才叫风华绝代、清丽婉约。我第一次感受到旗袍之于女人的魅力，竟然可以如此神奇。那时候青春萌动的我，便幻想着生命中的另一半，最好是这个模样的——简直快要让人没有了呼吸。

旗袍，生来便是裹着女人的香魂的，见证了女人由小家碧玉到风华绝代的时代印迹。量体，制版，缝制，上盘扣，看着那阴丹士林在裁缝师傅手中变成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没有哪个女人不为之心旌摇荡的。所谓量体裁衣，须精确测量人体的36个部位，领口、腰际、肩宽，完美拟合了人体曲线，没有十数年功力绝难完成。再说制版，得一笔笔在纸上画出样儿，前片、后片、胸省线、袖拢省，拿剪子细细裁出，一丝不苟，毫厘不差。一针针的丝线经络般串起那绸布缎料，一个千娇百媚的灵魂便顺着丝线施施然游走，摄住人的心魄，撩拨人的神识。当一身浮翠流丹的旗袍经千万针缝制蝶变而成，艺术地凸现人体优美的曲线，对一份感情的所有等待与守候终于化作了一生挚爱的那个人，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就像赖雅眼前的张爱玲，那么的妩媚，那么的优雅。

旗袍的守护与等待

就算用一生去守护，就算一切都化作了齑粉，也无怨无悔。瞬间倾心，恒久钟情。

女人追求爱情的轰轰烈烈，往往比男人发达的肌肉更有力量。就像旗袍的娇而不媚、华而不俗，为换回这倾心一刻的动容，即使承受那千万针的苦难，它也在所不惜。即使不发一言，她的等待、她的守候早已预示着，她把心都毫无保留交给你了。这华而实的美，在岁月的磨砺与淬炼中逐渐升华，哪怕等到满头华发，她在顾盼之间的微微一笑，也带着最初的心驰神往。

在我看来，没有比旗袍更适合入诗吟诵的服饰的了。如果旗袍流行在千年之前，汉赋元曲唐诗宋词是一定会为她留出位置的。《孔雀东南飞》所吟的“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长恨歌》所诵的“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我是更愿意把“绣腰襦”“绣夹裙”“霓裳羽衣”当成旗袍来欣赏的。旗袍终究是晚来了千年，但这并不重要，她的雍容华贵足以令她散发出诗歌的气质和光泽，或者干脆说，她就是一首朗朗上口的诗。

匠心与匠魂

记得第一次在杭州青年路上走过，一家名为“振兴祥”的百年老店吸引了我。那里面的各式旗袍美得让人心动心醉。近百年无数个日夜，每一件旗袍都历经了岁月的淘洗，每一道工序都照顾了顾客的需求，每一个盘扣都带着匠人的体温——旗袍蕴含的那种诗情画意的人文美，让这家看似普通的老店变得不再普通。我终于明白，正是靠着一代接一代人匠心的传承，旗袍才展露了她倾城的芳华。老艺人想必是懂得张爱玲们的，他们一辈子的情和爱，都在他们的一针一线上，直到老去。

就算用一生去守护，就算一切都化作了齑粉，也无怨无悔。瞬间倾心，恒久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