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

文|吴晟

如海鸥之与波涛，

我们认识了;

海鸥飞去了，波涛滚滚流开，

我们也分别了。

你说，你即将远行，即将去遥远且陌生的异国，寻求你的梦想。你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你的声音淡如掠过树梢的微风，冷如北国的雪片，仿如是在叙述一则和你我完全无关的传说。

静静地望着你寻不出丝毫表情的神色，静静地说出：祝你如愿。但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汹涌着怎样激动的风暴。

我不愿意说，你也是犯了我们这个社会一般知识青年的「流行病」，盲目的急于出国;也不愿击碎你的梦幻。不是吗?对于自己所不了解的地方，人们往往容易引起美丽的向往。

我不能改变你的决定。但是，更不愿成为无根的浮萍，不愿离开故土的芬芳。你曾说我没有梦想，没有开创的精神，没有「闯」的勇气。然而，所谓梦想等等，并非一定要「飘洋出海」才能证明。我的梦想，就在于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

许久以来，为了这个「关键性」的问题，我们已不知争论多少次，结论总是：谁也没有权利要谁迁就谁。是的，尤其像我们这种个性，一开始，便已注定分离的命运。而此情，此情可待成追忆，至于惘然与否，由它去吧!

也许，在这即将真正分别的时刻，你的冷静，也只是一层伪装的帷幕─始终，我们本都善于以冷静掩饰自己、保护自己─也许，你也如我汹涌着激动的风暴，深深隐藏在内心中。也许，你真的已完全卸下感情的负荷。但这有甚么差别呢?你已决定即将远行。

送你远行，以我的沉默;犹之你以沉默向我告别;沉默之外，如有言语，且收藏起来吧!如海鸥之与波涛，我们的认识，我们的交往，终究必需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