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立： 荷风起扇底 皱褶有无间

七宝画团扇，灿烂明月光。与郎却耽暑，相忆莫相忘。”生活可以很艺术，艺术也可以很生活，这首东晋桃叶的《答团扇歌》一直在一扇清风里流传，给我们的精神世界带来了几多清凉。

前些时日单位组织了扇画课，请来的是杭州一位有名的扇画师Mrs.L。

说起扇画，其实我原本是有些陌生的，但曾经在书籍里看到过相关故事，便又觉着有些熟悉起来。那故事说的是王羲之在路上看到一老妇人，手中拿着许多六角型竹扇售卖，却乏人问津。他便动了恻隐之心，在每把扇子上题了五个字，那老妇人却面露愠怒之色。于是王羲之对那妇人说：“你只要说这扇子是王右军题的，便可以卖到几百钱。”那妇人将信将疑地按照他的话去做，果真买扇子的顾客纷至沓来，竞相购买。

王右军题的是字，却不知觉地开了书家在扇面上舞文弄墨的先河。

思绪回到现实中来。颜料、水桶、调色盘、墨汁、毛笔……七件八套的“装备”已端放在我们面前。而扇画使用的扇子，则是扇画艺术中最核心的部分了。可供选择的大抵有团扇和折扇，底色都是一样的纯白，明晃晃的亮眼，让人充满天马行空挥毫泼墨的欲望。

扇画师Mrs.L支起了画架，在砚台上用毛笔蘸了些墨水，便示范起荷叶的画法。她说，墨色的表达至为重要，按浓淡可分为焦墨、浓墨、重墨、淡墨、清墨五色。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运墨而五色具。”勾勒荷花正叶，是需要用浓墨的，用侧锋轻轻地画下一笔，再略呈弧度折回，便生长出了叶儿一角。三五片围绕顶点椭圆形排布，那荷叶便含翠带露随风摇曳了。

“形状不可太圆，疏密有致是最佳的。”她随即道出了荷叶画法的重点。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笔下恰到好处的留白也是一种不着一墨的美，墨荷与池塘相对，像是对恋人，彼此不发一言，却同气相求暗生出了情愫。墨色由远及近，深入心髓，与那扇面肌肤相亲，心有灵犀笔如游龙。笔下究竟画的是荷，还是内心的清欢，早已让人看痴。

想起张大千的荷，迤迤逦逦的，衬出了那颗饱经风霜的心。他一个人在颐和园住了五年，每日对着那娉娉婷婷的一池荷花，谛听荷仙的灵魂发出的声音。三两泼墨，那荷已开在胸中，散发出岁月经久的馨香。

但见Mrs.L调了朱色，又在枝头点起了花苞。画龙点睛的一笔，成全了一池的秀色，静得可以听见振翼的蜻蜓，正在找寻可以驻足的那一株荷的荷尖。

我有些心痒，便拿笔蘸了墨，在折扇扇面上画起了茎。那茎实是最难画的，折扇扇面本就不平，我拿左手按着，右手直截了当地一笔走下去，心心念念告诫自己莫要回头去修。那老墨本应走得欹侧挺拔，苍松劲柳般;而我却走得粗细难分，有些失真的感觉——自己也觉着不好意思起来。又照了她的样子绘了荷叶与荷花，加一只小蜻蜓点缀在花苞上。

Mrs.L又示范起金鱼的画法。那金鱼的橙黄色得用朱砂色与黄色在调色板上先行调配出来，用大笔在扇面上画出鱼背的形状，以中锋勾勒出鱼嘴。再在头部细细描出两笔，那眼睛便栩栩如生地弹出来了。收尾之作自然是鱼尾了，需用笔尖蘸了颜色，用侧锋擦出两笔主尾，两侧各画出一笔小的侧尾。她的笔施施然走着，一尾金鱼顺着柔腻的笔尖游进了荷池。水下水上、画里画外，浑然一体，究竟是清雅还是拙朴、姽婳还是沉雄，境由心造，只消沉醉其间便是对的了。

旁边的同事也纷纷照着样子画了起来，毕竟都是初学，相互观摩方才知晓彼此的不足。

Mrs.L说她自爱上扇画，便喜欢上了那种于袖珍处藏大艺术的感觉。天地再大，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一隅的风物;庭院深深，最美的当数那花窗中的一景。泼墨河山大川之胜，何如在小小的扇子里，画出那池塘一角的秀美。

人的一生有太多想要抓住的美好，却总被俗务磨出一道道褶皱。这时候，总需在褶皱上重新描绘出生命华美的景色。

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何必贪求大富大贵大红大紫的辉煌，守着自己的一窗一书一草一木岂不也是一种美好。

Mrs.L继续埋头画着，似乎已臻忘我之境。我凝神定气，静观她的画在画笔下开枝散叶。水墨色的光影透过白色的绢纱倾泻在桌沿，流淌出艺术家的情韵。满池清水，莲叶如盖，艺术的荷塘里，她的人生正含苞待放。

想起自己也曾在幼时学过一段时期的国画，甚至还登了报章，却终因学业繁重给荒废了——现在细想起来总是不无遗憾。如今的家长竞相为孩子报这个班那个班，可真正能够受用一生的又有几人?艺术因子的培育，从来都不是借手于程式化的刻意安排，而是源自于一种真正深入到骨子里去的热爱。艺术之约，只需安静地守着内心的美好;心无挂碍地耕耘这片丰腴的土地，总会迎来春华秋实。

人的一生有太多想要抓住的美好，却总被俗务磨出一道道褶皱。这时候，总需在褶皱上重新描绘出生命华美的景色。如是，皱褶也就在有无之间了。

我细细品味着扇画师手中的画扇。扇，是她的摇篮;画，是她的清梦。扇面的皱褶再多，也容得下她的艺术情怀。我知道，她站在这里，是教我们抓住真正珍贵的东西，提笔迈过皱褶，让梦想照进现实。

作者介绍：

俞天立，散文家，杂文家。1989年出生，英国卡迪夫大学硕士毕业。浙江省首届鲁迅杂文奖获得者，现为浙江省杂文学会最年轻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曾在《浙江日报》《杭州日报》《钱江晚报》《联谊报》《浙江法制报》《西湖》《浙江散文》杂志等报刊、杂志发表大量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