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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译读 虎丘记 袁宏道


来源:遍地文学 作者:浅见

每至是日,倾城阖户,连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靓妆丽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间。从千人石上至山门,栉比如鳞,檀板丘积,樽罍云泻,远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雷辊电霍,无得而状。

虎丘记

明代:袁宏道

虎丘去城可七八里,其山无高岩邃壑,独以近城,故箫鼓楼船,无日无之。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来,纷错如织,而中秋为尤胜。

每至是日,倾城阖户,连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靓妆丽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间。从千人石上至山门,栉比如鳞,檀板丘积,樽罍云泻,远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雷辊电霍,无得而状。

布席之初,唱者千百,声若聚蚊,不可辨识。分曹部署,竟以歌喉相斗,雅俗既陈,妍媸自别。未几而摇手顿足者,得数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练,一切瓦釜,寂然停声,属而和者,才三四辈;一箫,一寸管,一人缓板而歌,竹肉相发,清声亮彻,听者魂销。比至夜深,月影横斜,荇藻凌乱,则箫板亦不复用;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发,响彻云际,每度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

剑泉深不可测,飞岩如削。千顷云得天池诸山作案,峦壑竞秀,最可觞客。但过午则日光射人,不堪久坐耳。文昌阁亦佳,晚树尤可观。而北为平远堂旧址,空旷无际,仅虞山一点在望,堂废已久,余与江进之谋所以复之,欲祠韦苏州、白乐天诸公于其中;而病寻作,余既乞归,恐进之之兴亦阑矣。山川兴废,信有时哉!

吏吴两载,登虎丘者六。最后与江进之、方子公同登,迟月生公石上。歌者闻令来,皆避匿去。余因谓进之曰:“甚矣,乌纱之横,皂隶之俗哉!他日去官,有不听曲此石上者,如月!”今余幸得解官称吴客矣。虎丘之月,不知尚识余言否耶?

译文及注释

译文

虎丘离城约七八里路,这座山没有高峻的山峰与幽深的峡谷,只不过因为靠近城市,因此奏着音乐的游船,没有一天不到那儿去。凡是有月亮的夜晚,开花的早晨,下雪天的黄昏,游人来往穿梭,犹如织布一样,而以中秋最为繁盛热闹。

每到这一天,全城闭户,携手并肩而来。上至士大夫乡绅、大家妇女,下至贫民百姓,全都涂脂抹粉,鲜衣美服,重重叠叠地铺设席毡,将酒肴摆在大路边,从千人石一直到山门,如梳齿鱼鳞般密集相连。檀板聚积如小山,樽罍似云霞般倾泻,远远望去,犹如成群的大雁栖落在平坦的沙滩,彩霞铺满江面,电闪雷鸣,无法具体描绘它的形状。

刚开始安设筵席时,唱歌的人成百上千,声音如团聚在一起的蚊子,没法分辨识认。等到分批安排,争相以歌喉比高低;雅乐和俗乐各各陈献后,美和丑自然区别开了。不多时,摇头顿脚按节拍而歌的,只不过几十个人而已。一会儿,明月升到天空,月光照在石上犹如洁白的绢绸,所有粗俗的歌曲,不再发出声响,跟随着唱和的,只有三四个人。一支箫,一寸管,一人慢慢地打着歌板唱着,管乐伴着歌喉,声音清脆浏亮,使听的人深受感动。

等到夜深,月亮西斜,树影散乱,于是连箫板也不用,一个人登场,四围的人屏住声息,声音如细而直上的毛发,响彻云端,每吐一字,几乎拖长达一刻之久,飞鸟听了为之回翔盘旋,壮士听了感动得流下眼泪。

剑泉深得无法测量,陡峭的岩石如斧削一般。千顷云因为有天池等山作为几案,山峰峡谷,争奇斗秀,是请客饮酒的好地方。但是过了中午便阳光逼人,不能久坐。文昌阁也不错,晚上林中的景色尤为迷人。朝北为平远堂旧址,空旷没有遮拦,仅仅远远望见虞山,如小小的黑点。堂荒芜已经很久了,我和江进之商量修复它的办法,想在里面供奉韦应物、白居易等人,但不久生了病,我既然已经辞了官,恐怕进之的兴致也消尽了。山川的兴旺和荒废,确实有它的运数啊!

在吴县作了两年官,登虎丘山六次。最后一次和江进之、方子公一起登,坐在生公石上等候月出。唱歌的人听说县令到来,都躲避开了。我因此对进之说:“做官的横行气盛,衙役庸俗粗野,是多么厉害呀!以后不作官了,有不在这石上听歌的,有月亮为证!”现在我有幸得以免去官职客居吴县,虎丘的月亮不知道还记得我的话吗?

注释

万历二十三年(1595)作者曾任吴县令,期间,六次游览虎丘。万历二十四年,解职离吴前,留连虎丘胜景,写下这篇描写吴中民俗的散文。虎丘,苏州名胜之一。相传春秋时吴王阖闾葬在这里,三日有虎来踞其上,故名。

蔀(pǒu 部)屋:草席盖顶的屋子,指穷苦人家昏暗的屋子。这里指贫民。

云:像云一样。

雷辊:车轮转声,这里指雷的轰鸣声。

瓦釜:用黏土烧制的锅,这里比喻粗俗的歌声。

竹肉:这里指箫管和歌喉。《晋书·孟嘉传》:“丝不如竹,竹不如肉。”

千顷云:山名,在虎丘山上。

江进之:江盈科,字进之,桃源(今湖南桃源县)人。万历二十年(1592)进士,官至四川提学副使,时任长洲县令。著有《雪涛阁集》。

韦苏州:唐代诗人韦应物,曾任苏州刺史

赏析

篇首预设意脉

本文首句交代虎丘名胜的方位“去城可七八里”,诚然为一般记游散文所交代的文字,但为下文埋设了意脉。尽管“其山无高岩邃壑”,却因其“近城”而吸引了络绎不绝的游人。这样,作者就确定了他的审美重心,不在林泉岩壑,而在游人旅客,以及他们纵游虎丘的情景图画。“箫鼓楼船,无日无之”,以“无……无……”的双重否定更见其肯定之意的句式,强调了日日如此、月月如此的频率和密度。“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来,纷错如织”,在上文的意绪上递进了一层,突出了“月”“花”“雪”这三个时节对于游人的诱惑力量。作者所用“无日无之”“纷错如织”还是概括性较强的语言,所给予读者的是总体印象,而细致具体的描述则在后面进行,留下审美空间。

观感饶有新意

“而中秋为尤胜”,文意以“而”字形成转折,以“尤”字造成递进。描述经过几次的递进,中心便确定下来了。 需要指出的是,《虎丘记》不是某一次游览的当时实录,这从后文“登虎丘者六”的次数可以看出;也不是某一个中秋日的情景记实。从时间观念上看,显系事后追述;从空间观念上看,是六登虎丘的印象的综合描述。而综合印象中的特定意象则是虎丘中秋。这种记游散文的时空观念是饶有新意的。“每至是日”,就透现了这种非以某一中秋,而是概括几个中秋特征的审美意向。

情景墨色润畅

一旦进入具体的情景描述,作者就显得墨色润畅。笔态飞舞在虎丘山前山后,构成一幅全景俯瞰图。从“倾城阖户,连臂而至”开始,拉开了这幅全景图的描述画面。“衣冠士女,下迨踚屋,莫不靓妆丽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间。”这里的“衣冠士女,下迨踚屋”把“倾城阖户”具体化了,作者特别点出“踚屋”,把下层市民也包括进去。在盛大的郊游行列中已有广大的市民参加,这反映了明代的特点,张岱的《西湖七月半》就有类似的情景描绘。和古典的山水游记不同,和以单纯的自然景物描写不同,这里更多地表现了市民阶层的郊游生活,或者说,作者是把“衣冠士女”和“踚屋”的市井细民作为同一的对象来描述。作者不是从自然山水本身获取诗情(他明确地认为“其山无高岩邃壑”),而是在“踚屋”市民参加的游览热潮中觅得了新鲜的审美感受。这种审美感受反映了明代审美理想和意绪的特征。“莫不靓妆丽服”的打扮装饰,“重茵累席”的席地而坐,“置酒交衢间”的旅游方式,都有浓重的世俗情味,较少古典色彩。

文势气沛畅达

作者在纵意描述之后,猛然拉成一个大镜头:“从千人石上至山门,栉比如鳞,檀板丘积,樽罍云泻。远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雷辊电霍,无得而状。”作者以远眺作为审美视点,在纵横交织的铺衍勾划中辅之以夸张,间之以比附,形成一气如注的滔滔文势。“从千人石上至山门”,是空间范围的概括,形成画面的横向开阔感,吻合着远望的审美视觉特征。“从……至……”的提顿,一连出现“栉比如鳞,檀板丘积,樽 云泻”三句比喻中兼具夸饰的描绘。像梳齿一样靠拢的游人,是对其密度的形容。“檀板”暗勾下文“呕者百千”;“樽 ”隐联上文“置酒交衢”,内脉密合。如丘积、如云泻的比喻夸张,既是绘其郊游的特定情景,更是形容游客如云的盛况,服务于本段的审美重心,连用四个四字结构句,其目的是在蝉联而下的文句中形成文势的气沛畅达。

比喻虚实相间

行文至此,于“远而望之”四字,回拢到主体的视点上来,文气稍有提顿,遂发为奇颖的比喻句“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雷辊电霍”,“雁”句言其盛,“霞”句言其色,“雷”句言其声,声色交错,染色于画卷,倾声于画外,连珠式的四字结构句型,同样有文势的波荡,有主体赞美之意的浮动。比喻句的联缀,既形成气势的喷注,又使描述对象的瑰丽色彩及其喧阗声势具体化了。比喻是求取形象的确定内涵,而旋即跳成“无得而状”作为本段的收煞,意绪得以翻变,是从比喻的具体到抽象的概括,旨在说明这一切情景都是无法用比喻而得其盛状的。惟其用“无得而状”的模糊语,才更显示这幅云蒸霞蔚般的郊游图的美不胜收。

描绘具体细致

在全景图的空阔而舒卷的纵意渲染和鸟瞰拍摄之后,作者进入具体细致的艺术描绘。而这一艺术描绘在审美选择上的别开生面是扣住一个“唱(呕)”字,笔墨由疏放趋向深细。“唱”的听觉形象最能显示有市民层参加的虎丘中秋郊游的特征,也最能体现作者的审美趣味。因而,本文审美重心的确定导源于主体的审美欣赏意识的定向功能,使中秋时节的虎丘情景描述在审美选择上显得别具一格,另奏风调。而这一大段描述又独特地借助于“布席之初”到“未几”“已而”“比至”的表示时间观念的词语的微变,带动出意象的轻转,使一幅幅情状图画冉冉扑来。而这一切,以“露”的笔墨出之,牵引了“藏”着的主体审美趣味的变化,其用笔如此,堪称精妙。中郎描述的这一声态情景是流动、变化的,即由繁闹到幽静。“声若聚蚊,不可辨识”,歌喉相斗,雅俗既陈,嘈杂的声浪,莫之能辨,是中秋虎丘热烈情景的生动、具体的写照,但不是作者审美的最终目标,他所欣赏的是“一箫,一寸管,一人缓板而歌,竹肉相发,清声亮彻”,是“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发,响彻云际”,可见,作者审美上所追求的是清幽而又明亮的声态。而这一声态又是产生于“明月浮空,石光如练”“月影横斜,荇藻凌乱”的幽静而又雅丽的环境之中。声、色、境以明丽的格调和交融的整一形式出现,才是作者审美意趣的真正寄托者。他从这里获得了审美感受,确定了他独特的审美个性,他为之神驰和击节的不是钟鼓齐鸣的交响乐,而是轻悠亮彻的小夜曲。艺术作为主体对于客体的审美观照,作者的审美趣味在选择过程中显示出独特的主导作用,由此又产生出作者独特的审美评价:“听者魂销”,“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这一大段作为全文描述重心,不是在横长的空间感上取胜,而是在时间的不断推移上使意境导向深入,并以鲜明的层次加以显示。值得细加玩索的是,这一大段声态描述的时间、人数、主体审美趣味是密切融合而又同步推进的。布席之初──唱者千百,未几──数十人,已而──三四辈,比至──一夫。从不可辨识至音若细发,却响彻云际,境界每一移位,则主体审美情思便深入一层,如螺丝钻木,又如开沟掘井,直至审美的核心地带,发露最主要的审美情趣为止,即“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这里时域的按步换形,带来审美趣味的登堂入室。 声态描述至此已是情尽意满,作者才突然抽出笔来,写到虎丘的自然山水景象,“剑泉深不可测,飞岩如削”,这一飞来之笔似与上文意脉不相关涉,大有突兀而起之势。而这一点恰恰体现了袁氏“公安派”的审美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袁宏道《叙小修诗》),“信口而出,信口而谈”(袁宏道《与张幼于》),兴之所至,不拘成法,显得洒脱自如,擒纵自便。到这一段,全文才写到游虎丘的主体“我”,这和传统的山水游记笔法大相径庭。而主体登临时的特点又不是径宣纸面,而是隐藏在直接形象之中,引导人们去体味间接形象的存在。

语言质直洁爽

“千顷云得天池诸山作案”,天池山简直像是千顷云山的几桌一样,这是在形象与形象间的对比中加以突出,反衬出千顷云的高,也显示出主体审美视点的高。“面北为平远堂旧址,空旷无际,仅虞山一点在望”,这又显示出主体的视线之远。这一段直接描述虎丘剑泉一带的自然景象的文字,作者仿佛随意拈出,稍加轻涂,没有腴言芜词,一切显得质直洁爽,而一切又无不蕴含着主体的审美感受,成为袁宏道审美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情与景会,顷刻千言”(《叙小修诗》)的实践。例如,见千顷云之峻高,峦壑竞秀,生发出的“最可觞”的情趣;“过午则日光射人”所产生的是“不堪久坐”的感受;至于欲祠韦苏州、白乐天,却因事过境迁而未成,最终还是“兴阑”所致。主体的审美感受在所有物象的描述中成为归结点,这正体现了袁宏道山水游记的基本特色。 最后一段,就更具有感受性了。“吏吴两载,登虎丘者六。”袁宏道于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至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任吴县县令达两年时间,登临虎丘有六次之多。可见,他对虎丘山水的留连的感受之深,由此也透露了他写《虎丘记》是综合概括再加审美选择的构思特色。最后一次是“与江进之、方子公同登,迟月生公石上”,这一次所见月是怎样的娇妍,因与主体感受的关系不大,就略而不写。

鄙薄官场生活

作者从“歌者闻令来,皆避匿去”的情景中,感喟系之,“甚矣,乌纱之横、皂隶之俗哉”,显露了对官禄的鄙夷,这一点,跟他《与丘长孺书》所表达的对苟且蝇营的官场生活的鄙薄之情,同归一源。对官场生涯的目击,“歌者闻令来,皆避匿去”的隔膜,深化着袁宏道的内心苦闷。这种隔膜使得他无法领略“听曲此石上”的迷人情趣。这是袁宏道审美个性和所处地位产生出来的尖锐矛盾,这一矛盾在当时的特定内涵体现为感性和理性的冲突。而这一矛盾所引起的内心刺激,生发出解决矛盾的根本办法是“去官”,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他日”“有不听曲此石上者,如月”的决绝誓词,才有“解官,称吴客”的庆幸,才有“虎丘之月,不知尚识余言否耶”的对月发问。六登虎丘,最后一次的刺激成为袁宏道呈请解官的重要契机。明乎此,我们才会明了这位以发抒主体感受为特征的“性灵说”的倡导者的审美个性的执著,也才会明了他辞官后审美个性得到无所拘制的发展写下《晚游六桥待月记》的原因所在了。作者写作本文的意图在于记述虎丘胜景,重点记八月半中秋之夜虎丘的清唱竞赛场景,表达他无官—身轻的闲适心情。

结语

总之,《虎丘记》以作者的感受作为内脉,这里有审美感受和环境的审美场的矛盾,这种矛盾本身就具有感受性质。通篇写山水少,写游况多,均发轫于作者的审美感受;文势时有腾挪,意象或作变化,一路写来,均有作者感受的隐隐跳跃。感受深者,则用墨如注;感受浅者,则微微点染,不受自然山水散文通常受客体对象规范的传统笔法,显示出审美感受作为观照万物的“性灵”特征。作者对世俗情趣的郊游浓墨泼洒,主体感受的往返流转,笔触章法的任情而为,审美客体、审美主体、审美传达这三者都带有明代山水游记文典型的时代审美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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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宏道人物生平

科场失意

明穆宗隆庆二年(1568年)十二月六日,袁宏道生于湖广荆州府公安县长安里(今湖北公安),出身官宦家庭。少年时期生活富裕,在万莹、王辂等名师的教育下,非常善于诗文。袁宏道十六岁为诸生,即在城南组织文社,自为社长,除攻读八股制义外,倾心诗歌古文,“有声里中”,社友年三十以下者,皆尊袁宏道为师,“奉其约束,不敢犯”。二十一岁时中举人,但赴京会试却名落孙山。

科场的失意,未免使袁宏道颇多自伤不遇之感,他在《花朝即事》等诗中,浩叹孤寂愁闷与落落寡欢。在长兄袁宗道的影响下,袁宏道开始从禅宗中寻求精神寄托,以禅诠儒,豁然大悟。他把自己的心得写成《金屑》,并到麻城拜访李贽,两人说文谈禅,十分相得。李贽称赞他“识力胆力,皆迥绝于世,真英灵男子,可以担荷此一事耳”,并赠诗曰:“诵君《金屑》句,执鞭亦忻慕。早得从君言,不当有《老苦》。”在李贽离经叛道思想的启迪下,袁宏道视野大开,“始知一向掇拾陈言,株守俗见,死于古人语下,一段精光不得披露”。从此,他决心改变诗文创作之风,“能为心师,不师于心;能转古人,不为古转。发为语言,一一从胸襟流出”,而卓然独立。

为官地方

明神宗万历二十年(1592年),袁宏道中进士,但没有立即被朝廷委派官职。然而仕途之门已入,他多年的愿望总算实现,因此心情舒畅,在家乡石浦河畔,袁宏道时常与亲友相聚,吟诗饮酒,谈禅遨游,悠闲自得。他这时候对文坛上的复古运动已深表不满,认为诗文应当随意而发,不应模拟蹈袭,作茧自缚。在《答李子髯诗》中,袁宏道写道:“若问文章事,应须折此心。”“草昧推何、李,闻知与见知。机轴虽不异,尔雅良足师。后来富文藻,诎理竞修辞。挥斤薄大匠,裹足戒旁歧。模拟成俭狭,莽荡取世讥。直欲凌苏柳,斯言无乃欺。当代无文字,闾巷有真诗。却沽一壶酒,携君听《竹枝》。”在他看来,复古之作不如民间俚曲。

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袁宏道被选为吴县(今属江苏)县令。在任上,他判案果断,与民方便,颇受地方拥戴。然而也招致当道者的不满,加上吏事繁杂,难得清闲,他觉得“人生作吏甚苦,而作令为尤苦,若作吴令则其苦万万倍,直牛马不若矣”。因此,第二年他便托故辞职。

游览著述

为了消除胸臆的不快,袁宏道离开吴县后并没有立即回乡,而是遍游东南名胜,徜徉于无锡、杭州、绍兴、桐庐、歙县佳山秀水间,与

友人陶望龄、潘景升等诗酒酬答,奇文共赏。三个多月,“无一日不游,无一游不乐,无一刻不谈,无一谈不畅”,而且“诗学大进,诗集大饶,诗肠大宽,诗眼大阔”。尤其是当他在杭州读到徐渭遗稿《阙编》时,“不觉惊跃”,“如魇得醒”,为徐渭“恣臆谈谑,了无忌惮”的诗风所倾倒,从而愈加对李攀龙、王世贞等“后七子”的复古文风表示不满,提出了“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创作主张,要求诗文创作必须“从自己胸臆流出”,写出更多的“本色独造语”,反对一味追求缺乏真实情感的复古模拟。他抨击复古派笼罩的文坛扼杀了创作的生机,指出秦汉作者与盛唐诗人多变的创作手法才是后人学习的楷模,不然舍本逐末,仅仅以“剿袭模拟,影响步趋”,就会将诗文创作引入死路,流于形式,而起不到诗文言志的作用。袁宏道尖锐地指出,复古派及其末流的拟古之作,犹如“粪里嚼渣,顺口接屁,倚势欺良,如今苏州投靠家人一般。记得几个烂熟故事,便曰博识;用得几个见成字眼,亦曰骚人。计骗杜工部,囤扎李空同,一个八寸三分帽子,人人戴得。以是言诗,安得而不诗哉!”

除公开反对复古派末流的文风外,袁宏道还以自己的创作实践来推动文体的解放。他写下《逋赋谣》、《竹枝词》等反映现实生活的诗歌,通俗而清新,隽秀而活泼;又写下《虎丘》、《灵岩》、《湘湖》、《西湖》等数十篇游记,状物抒情,毫无雕饰之弊,“俱从真源中溢出,别开手眼,一扫王、李云雾,天下才人文士始知疏瀹心灵,搜剔慧性,以荡涤摹拟涂饰之病”。

北上进京

东南游归,袁宏道携眷属暂寓仪征,在这运河孔道与南北文友赋诗谈文,宣传自己的“性灵说”。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起为顺天府(今属北京)教授。次年迁国子监助教。第三年补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

北京毕竟是明朝文化中心所在,袁宏道在京中得以博览公家收藏的丰富图籍,又和谢肇淛、黄辉及兄袁宗道、弟袁中道等结为“葡萄社”,在城西崇国寺品评诗文,论古说今,颇感闲适快乐。他一方面通过广泛阅读、交友讨论,逐渐纠正以前“偏重悟理”,过分强调自我的倾向,“遂一矫而主修,自律甚严,自检甚密,以澹守之,以静凝之”。另方面,他对复古派末流的批驳也更有力度和深度。袁宏道系统地分析了唐宋诗文的风格,认为:“如元、白、欧、苏,与李、杜、班、马,真足雁行。坡公尤不可及,宏谬谓前无作者。而学语之士,乃以诗不唐、文不汉病之,何异责南威以脂粉,而唾西施之不能效颦乎!”他还说:“宋人诗,长于格而短于韵,而其为文,密于持论而疏于用裁。然其中实有超秦汉而绝盛唐者。”对“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复古主张进行了具体的批驳,使文风得以扭转。钱谦益后来在评论袁宏道的影响时,称他推动文风的转变,使诗文创作出现生机,“其功伟矣”。

潜心文学

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袁宏道因兄袁宗道去世,乃上《告病疏》请假归。他筑“柳浪馆”于公安城南,终日与少年旧友吟诗作文,寄趣山水。他还游武当山、桃源县等名胜,对接青引黛的大自然发出由衷的赞叹,并且钦慕陶潜能悟彻人生,于长林丰草间寻求自适,“宁乞食而不悔”。袁宏道在柳浪湖一住就是六年,直至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才返京任职。

袁宏道返京后,究心戏曲、小说研究,他称赞《金瓶梅》、《水浒传》、《四声猿》等作品,认为它们能“意气豪达”,脱去传统窠臼,别开生面。袁宏道著《觞政》,谈论酒文化等,并将嘉靖以来的这些新意盎然的小说、戏曲与儒家经典相提并论,给予高度的评价。不久,袁宏道迁吏部验封司主事,官至吏部考功员外郎。他一度主持陕西乡试,乘兴游嵩山、华山,写下笔墨浑厚蕴藉的游记与诗歌,“极一唱三叹之致” 。

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袁宏道以吏部验封司郎中告归。此时公安正值大水,他卜居沙市,筑砚北楼,以便晚年在此“息影卧游”,游艺诗书,“疏瀹性灵”。但不久患病不起,竟于同年九月六日遽然去世,终年四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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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文学概述

明王朝统治时期,封建制度趋于衰落,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开始萌芽.这种社会特点对文学的发展有巨大影响.在前代文学发展的基础上,在新的现实条件的影响卞,明代文学有了新的发展,取得了特殊的成就,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明代文学的发展约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

从明太祖洪武元年(1368)到明英宗天顺八年(1464),约百年间,为明代文学发展的前期。这一时期是明王朝恢复经济,发展生产,巩固政权,加强边防的时期。朱元璋为了缓和阶级矛盾,实行招抚流亡人口归乡垦荒、减免摇役赋税、兴修水利、开展军屯等促进农业生产恢复发展的措施,又实行解放工奴、减免商税、扶持工商、惩办贪污等恢复和发展商业手工业的措施,收到了积极效果.为加强政治思想统治,朱元璋废除了丞相制和三省(中书、门下、尚书)制,把军政大权总揽于一身。又大兴党狱,杀戮功臣,削弱藩王势力,使权力进一步集中到朝廷.对知识分子实行笼络和镇压相结合的统治措施,设文华堂,编撰大型类书,以广储人才为名,行控制文人之实,把文人精力吸引到典籍整理方面。实行八股文取士的科举制度,促使文人读“四书’、“五经’,代圣人之言,使他们的兴趣才智被禁锢在八股文的栓桔之中。提倡程朱理学,对有字逆思想的文人实行镇压,大兴文字狱,不少文人因一字一句之误而惨遭迫害.这种严酷的思想文化专制使明初文人谨小慎微,写诗作文不敢直抒胸臆,针砭现实,造成明代前期文坛的黯淡景象.

怎样概述明代文学?

明代历时300年,是小说、戏曲等文学兴盛,诗文相对衰微时期。其文学发展大致可分为前期与后期两个大阶段。

明代前期从开国到正德年间,有150年时间。当时社会相对稳定,经济从恢复、发展到出现比较繁荣局面。但是这一时期文学的发展经历了一个曲折的过程。先是在元明之际,杰出的作家施耐庵、罗贯中在民间长期流传的三国、水浒故事和有关的话本、杂剧的基础上,加工完成了《三国志演义》和《水浒传》这两部巨著。

《三国志演义》既是中国章回小说的开山之作,也是最有成就的长篇历史小说。小说集中描绘了东汉末年和三国时代封建统治集团之间的军事、政治、外交的种种斗争,揭露了当时社会的黑暗、腐朽和统治阶级的残暴、丑恶,反映了人民在动乱时代的灾难、痛苦和对统治集团的爱憎、向背。作品结构宏伟,情节曲折,场面壮阔,形象丰富,人物性格鲜明,艺术成就突出。

《水浒传》是一部反映农民战争的长篇小说。小说以北宋时期宋江等36人在梁山水泊的农民起义作为历史根据,以民间广泛流传的水浒故事和说话、杂剧等通俗文学为基础,经过施耐庵、罗贯中的综合性再创造而完成。作品艺术地描写了农民起义从发生、发展到失败的全过程,既深刻地揭示了农民起义的社会根源,又成功地塑造了农民起义英雄的群像,不仅展示了农民起义在发展过程中的燎原之势,也写出了起义的悲剧结局。作品的艺术成就最突出地表现在英雄人物的塑造上,其中120个个性鲜明的典型形象,血肉丰满,栩栩如生。

总之,《三国志演义》和《水浒传》在思想、艺术上都有很高的成就,是两部划时代的作品。

此外,由元入明的诗文作家,如宋濂、刘基、高启等,由于经历了元末的大动乱,接触了社会现实生活,写出了一些富有社会内容的作品。但从明开国后的100多年中,文坛比较沉寂。统治文坛90年的是以杨士奇、杨荣、杨溥为代表的雍容典雅、词气萎弱的台阁体。他们的作品大多为歌功颂德、粉饰现实之作。起来反对台阁体的先有以李东阳为代表的茶陵诗派,后有以李梦阳、何景明为首的前七子。后者的诗文能托事感时,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与此同时,杂剧、散曲和传奇戏曲创作也有所发展,小说创作则几乎是一片空白。

明代后期从嘉靖年间算起,小说、戏曲得到迅速的发展,创作出现了数量多、题材广的繁荣局面。同时,诗文也发生变化。明代中叶,社会情况发生了显著变化,出现了相当繁荣的局面。从这一时期开始,文学创作也出现了一个新的局面。戏曲、小说由于能直接反映市民的生活和感情,其语言通俗、浅近,被广大人民群众欢迎。当时手工业、商业的发展,特别是印刷业的发达,也为小说、戏曲和其他通俗文学的广泛流传创造了物质条件。因此,这一时期戏曲、小说等通俗文学的创作取得了辉煌的成就。戏曲方面,有优秀的南杂剧作家徐渭,他的作品《四声猿》是明代杂剧的代表作;传奇出现了创作高潮,产生了杰出的剧作家汤显祖,他的代表作《牡丹亭》是中国戏曲、世上浪漫主义的优秀作品。

戏曲创作从内容上看,一是产生了大量的现实时事剧,二是讽刺剧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三是爱情剧更加丰富多彩;从形式上看,一是更加多样化,灵活化,二是注意戏曲的结构艺术。小说方面,首先是长篇小说创作的丰富,留传下来的就有50~60部之多,包括讲史小说,神魔小说,世情小说和公案小说。其中吴承恩创作的《西游记》是有巨大影响的浪漫主义神话小说;《金瓶梅》则是第一部文人独创的以描写家庭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其次是文人创作的话本(后人称“拟话本”)大量出现,在《清平山堂话本》、“三言”“二拍”中,不少篇章即属拟话本,是白话短篇小说繁荣的表现。在诗文方面,不象戏曲、小说那样变化明显,但也有一些变化,如沈周、文征明的平易清新的诗风的出现,以唐顺之、茅坤、归有光为代表的唐宋派散文的出现,对前七子的复古运动有所冲击。对前后七子的复古主张,徐渭、汤显祖等曾公开反对,李贽针对当时复古模拟风气,提出“童心说”,公安派、竟陵派主张抒写“性灵”,以及晚明小品的出现等,都是诗文变化的表现,在当时有着积极的意义。

综观明代文学,戏曲、小说成就最高,特别是长篇小说《三国志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金瓶梅》的产生,是其标志。戏曲《牡丹亭》的成就,也有着深远的影响。小说、戏曲的成就,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作家们的创作经验,也为清代许多作家所汲取。清代诗、词、文的所谓“中兴”,同明代诗文的变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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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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