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猫记

女儿学校放假，带回来一只猫，说是同学要回新疆，猫无法带上飞机，托她寒假代养。虽然曾在电话、微信中历数养猫的种种恶处以示抗议，可最终拗不过女儿应人在先，就这样，这只通体雪白、只有三个月大的小猫就来到了我们家。

这只猫除了额头上的一绺黑毛，通体泛着瓷器般的白。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一只是琥珀色，另一只浅蓝色，两只颜色迥异的眸子，汪着一湖春水般，湿润机灵。尤其是它微弓着腰、如芭蕾舞演员般错脚站立看你的时候，那份居高临下，好像我寄居在它家。

接回来容易，住在哪里成了问题。蜗居不大，我和女儿各居一室，书房是我的精神领地，除了我别人都不能进去，何况是猫。女儿说，让猫和她同住。我求之不得：只要不在客厅里吃喝拉撒破坏我的清洁成果睡哪里都行。于是，女儿就开始了人猫共处的生活模式。

刚开始出于新鲜，女儿热情高涨，睡觉都要跟猫钻同一个被窝，就连我常常趁她熟睡悄悄摸一下她脚丫的习惯，也被以打扰猫的休息为由婉拒。就这样，只要我清晨起来，打开她的卧室门，这只猫便警觉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跃出来，或者从衣柜一角探出一只白中带黑的猫头来，以它芭蕾舞演员的站姿审视着我，我便迅速关上门，再也没有了摸女儿脚丫子的想法。这只猫显然把与它共处的女儿当成了自己的私有财产，我成了这一对人猫之间的外人。

真成了多多。

自从人猫同住之后，女儿的脸色却越来越差，起床时间也越来越晚，有时半夜了房间还亮着灯。晨起看她的微信动态，经常是两点了还在发求助信息，诸如猫半夜不睡怎么办之类。心想，不是有个词叫“夜猫子”吗？这下好，又多了一个。

几天之后，女儿一脸讨好地说要跟我商量个事，说猫天天晚上不睡觉，到处啃咬乱抓，飘窗上的垫子成了猫彻夜磨爪的去处，垫子已经线头丛生。她呢，也因为猫晚上总不睡觉，白天又趴在那里呼呼大睡而生物钟紊乱，她都快变成了一只人猫。看着女儿猫一样水汪汪湿润的眼睛，我心下一动，答应让猫住在阳台上。女儿飞奔进屋，把猫及那些食盆卧具迅速挪到了阳台上，从来不主动换床单被罩的她居然破天荒地自己动手换了床单被罩，并把屋里的地板及家具全擦了一遍。看着满身猫毛又一脸疲惫的女儿去洗澡的背影，我心里乐开了花。

猫从卧室移居阳台，明显地感受到小主人的热情已减，于是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听见我的动静，猫便立在阳台我铺了碎花桌布的圆桌上张望。这时候的猫颇为安静，立在圆桌上四脚并拢，长尾下垂，犹如芭蕾舞演员谢幕般优雅的静立着，那份雕塑般的站姿成了我每天晨起见到的第一幅画面。而原来总是起床后直奔书房打坐晨读的我，现在呢，也改成了伺候猫。当我一旦靠近阳台门，猫就迅速跳下小桌，张开已有了三只尖牙的三角嘴发出短促的叫唤声，并迅速冲到门边，用那五指张开的猫爪抓挠阳台门。门要是开了一条缝儿，它便不失时机地仰躺在地上，亮出圆圆的肚皮，缩回尖利的趾甲用爪子追逐我的手或者脚。

仰躺着的猫一边等着我逗弄它，一边半眯着颜色不一的圆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念经声。有时候，我拿逗猫棒逗它，它便翘着粗且长的尾巴随着彩色的羽毛上下翻飞。一会儿伏地作机警扑抓状，一会儿猛地前爪离地直身跃起，两只前爪似人手般抓捕逗猫棒。若咬住了那一丝颜色鲜艳的羽毛，它便用双前爪捧着撕咬一阵，喉咙里发出得意的呜呜声。

多半时候我不会让它咬到羽毛，这时候它便急了，做出各种前扑、腾空、跳跃、侧翻、后翻等动作，伶俐而优美的身姿看得我入迷。如此一来，我便着意于逗它，在它快要扑到的时候突然变换羽毛的位置，它便一次次扑空、落下，扑空之后，并不丧气，依然双目炯炯，身体或弓或蹲，警惕地预备下一次扑咬。

每每这个时候，我蹲在地上，一蹲就是小半天，人猫之乐，均在其中。就这样，我每天晚上的夜读也改为逗猫，直到后来，只要我下了班开门，或者晨起打开卧室门，它便喵的一声，用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我，算是彼此打了招呼。我便说一句，多多，我回来了。

逗猫成了我的乐趣，可每天清理卧具里的猫便依然是女儿的功课。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乐不可支。有一次，当她蹲在猫砂盆旁边清理奇臭无比的猫便时，我不禁笑出了声。女儿问我笑什么，我答，“每当你给猫清理粪便的时候，我便有种不太健康的幸灾乐祸，你给自己弄了一只猫老爷。”我们便笑成一团。

毕竟是动物，也有让人恼火的时候。猫喜欢刨花盆里的土，尤其是刚浇了水的时候，尽管它的食碗里有现成的纯净水，它还是会刨花盆里的湿土，这就经常搞得阳台一团糟。有一次，在它奋力捣乱的时候，被我逮了个现行。我冲进阳台，训斥它，“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让你不要刨花盆里的土，你就不听，你这么大个猫了，怎么就听不懂人话？”训斥完，它照刨不误，压根不管不顾。收拾完看朋友圈，女儿发了一条动态，“刚才听我妈在阳台上训猫，我有点害怕......”我回复到，“如果你刨土，我绝不训你，这充分证明猫不是我亲生的，而你是。”又笑成一团。

就这样，虽然屋子里总有股开窗也换不掉的猫味儿，尽管阳台上也总是狼藉满地，可快乐的时光依然是大多数。

由于猫是寄养，这只猫的主人就和女儿联系紧密。刚开始的时候，几乎天天发信息了解猫的情况，后来两三天问一回，之前说好的代养产生的费用由这位同学支付，可到了约定时间，对方发信息也不回。好不容易联系上，对方说在外地旅游，钱花完了，让女儿代为垫付。女儿就不乐意了，双方言语不和，对方干脆明确表示不要猫了，并删除了女儿好友。说好的事情变了卦，加上沟通不畅，女儿认定这个同学不靠谱。可看着猫一脸无辜，那就暂时养着吧。

过了几天，女儿说同学联系上了，又重新加了她，让她把猫送到西安另一同学处，可没一会儿，那同学回话说，说好的同学家里不让养，得重新找人代养。就这样，三番五次之后，终于说好了西安的另一位同学。不过，猫得送到西安的那位同学家里。

到了约定时间，连续几天大雪，路滑难行。高速正常通车之后，就合计着把猫送到西安。女儿不知是心下难舍，还是确实不舒服，给了我那位同学的联系方式，我便独自开车去送。

我照例跟猫说着话，告诉它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路上，猫抓挠着背包，一声长过一声的低声呜咽，那声音里透着哀求和无奈，我一边开车一边跟它解释，不知道它是否听得懂，长长短短的叫了一路，不曾停歇。

到了目的地，拉开拉链，它半眯着双眼蜷缩在包里，衰弱的看着我，水汪汪的眼里满是哀怨。至此，车停声住，也不再看我一眼。

当我在书房里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阳台上又传来它熟悉的清脆而短促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