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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 | 做文可,做人亦可,做文人不可


来源:遍地文学

文林语堂做文可,做人亦可,做文人不可向来在中国文人之地位很高,但是高的都是死后,在生前并不高到怎样?我们有句老话,叫做“词穷而后工”,好像不穷不能做诗人。辜鸿铭潦倒以终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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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文可,做人亦可,做文人不可

向来在中国文人之地位很高,但是高的都是死后,在生前并不高到怎样?

我们有句老话,叫做“词穷而后工”,好像不穷不能做诗人。

辜鸿铭潦倒以终世,我们看见他死了,所以大家说他是好人,而予以相当的同情,但是辜鸿铭倘若活着,则非挨我们笑骂不可。

我们此刻开口苏东坡,闭口白居易,但是苏东坡生时是要贬流黄州,大家好像好意迫他穷,成就他一个文人,死后尚且一时诗文在禁。

白居易生时,妻子就看不大起他,知音者只有元稹、邓鲂、唐衢几人。所以文人向例是偃蹇不遂的。偶尔生活较安适,也是一桩罪过。

所以文人实在没有什么做头。我劝诸位,能做军阀为上策,其次做官,成本轻,利息厚,再其次,入商,卖煤也好,贩酒也好。若没有事可做,才来做文章。

文人与穷

我反对这文人应穷的遗说。

第一、文人穷了,好卖弄其穷,一如其穷已极,故其文亦已工,接着来的就是一些什么浪漫派、名士派、号啕派、怨天派。

第二、为什么别人可以生活舒适,文人便不可生活舒适?颜渊在陋巷固然不改其乐,然而颜渊居富第也未必便成坏蛋。

第三、文人穷了,于他实在没有什么好处,在他人看来很美,死后读其传略,很有诗意,但生前断炊是没有什么诗意。这犹如我不主张红颜薄命,与其红颜而薄命,不如厚福而不红颜。

在故事中读来非常缠绵凄恻,身临其境,却不甚妙。我主张文人也应跟常人一样,故不主张文人应特别穷之说。这文人与常人两样的基本观念是错误,其流祸甚广,这是应当纠正的。

我们想起文人,总是一副穷极形像。

为什么这样呢?这可分出好与不好两面来说。

第一、文人不大安分守己,好评是非。人生在世,应当马马虎虎,糊糊涂涂,才会腾达,才有福气。文人每每是非辩得太明,泾渭分得太清。

黛玉最大的罪过,就是她太聪明。所以红颜每多薄命,文人亦多薄命。文人遇有不合,则远引高蹈,扬袂而去,不能同流合污下去,这是聪明所致。

二则,文人多半是书呆不治生产,不通世故,尤不肯屈身事仇,卖友求荣,所以偃蹇是文人自自招的。

然而这都还是文人之好处。尚有不大好处,就是文人似女人。

第一、文人薄命与红颜薄命相同,我已说过。

第二、文人好相轻,与女人互相评头品足相同。

世上没有在女人目中十全的美人,一个美人走出来,女性总是评她,不是鼻子太扁,便是嘴太宽,否则牙齿不齐,再不然便是或太长或太短,或太活泼,或太沉默。

文人相轻也是此种女子入宫见妒的心理。军阀不来骂文人,早有文人自相骂。一个文人出一本书,便有另一文人处心积虑来指摘。

你想他为什么出来指摘,就是要献媚,说你皮肤不嫩,我姓张的比你嫩白,你眉毛太粗,我姓李的眉毛比你秀丽。

于是白话派骂文言派,文言派骂白话派,民族文学派骂普罗,普罗骂第三种人,大家争营对垒,成群结党,一枪一矛,街头巷尾,报上屁股,互相臭骂,叫武人见了开心,等于妓院打出全武行,叫路人看热闹。

文人不敢骂武人,所以自相骂以出气,这与向来妓女骂妓女,不敢骂嫖客一样道理。原其心理,都是大家要取媚于世。

第三、妓女可以叫条子,文人亦可以叫条子。今朝事秦,明朝事楚,事秦事楚皆不得,则于心不安。

武人一月出八十块钱,你便可以以大挥如椽之笔为之效劳。三国时候,陈孔璋投袁绍,做起文章骂曹操为豺狼,后来投到曹操家,做起檄来,骂袁绍为-虺。

文人地位到此已经丧尽,比妓女不相上下,自然叫人看不起。

我看人行径不看人文章

因为有这种种假文学,所以我近来不看人文章,只看人的行径。

这样把道德与文章混为一谈,似乎不合理。但是此中有个分别。

创作的文学,只以文学之高下为标准,但是理论的文学,却要看其人能不能言顾其行。

我很看不起阮大钺之为人,但是仍可以喜欢他的燕子笺。这等于说比如我的厨子与人通奸,而他做的点心仍然可以很好吃。

一人能出一部小说杰作,即使其人无甚足取,我还是要看。

但是在讲理与批评满口道学的文章,就不同其人不足论,则其文不足观。这就是所谓载道文章最大的危险。

一人若不先在品格上,修养上下工夫,就会在文章上暴露其卑劣的品性。

现代文人最好骂政客无廉耻,自己就得有廉耻。前几年福建有地方政府勒收烟苗捐,报上文章大家挥毫痛骂烟毒,说鸦片可以亡国灭种,后来一家报馆每月领了七十五元,大家就鸦雀无声。

这样鼓吹礼义廉耻是鼓吹不来的。舆论的地位是高于政界,开口骂人亦甚痛快,但是政客一月七十五元就可以把你封嘴,也不见得清高到怎样地步。

文人自己鲜廉寡耻,怎么配来讥讽政府鲜廉寡耻。你骂政客官僚投机,也得照照自己的脸孔,是不是投机。你骂政府贪污,自己就不要克扣稿费,不要取津贴。

将来中国得救,还是从各人身体力行自修其身救出来的,你骂官僚植党营私,就得看明你自己是不是狐群狗党。

你骂资本主义,自己应会吃苦,不要势利,做骗子。

你骂他人读古书,自己不要教古文,偷看古书。

你骂吴稚晖、蔡元培、胡适之老朽,你自己也得打算有吴稚晖、蔡元培、胡适之的地位。能不能有这样操持?

你骂袁中郎消沉,你也得自己照照镜子,做个京官,能不能像袁中郎之廉洁自守,兴利除弊。

不然天下的人被你骂完了,只剩你一个人,那岂不是很悲观的现象。

选自林语堂《人生的盛宴》

原文地址|http://www.bdwenxue.com/zuojiawenku/guonei/201903/288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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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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