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卡

文|吴晟

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六，大哥远从美国寄了一张母亲卡回家，母亲问我们：这是甚么帖子啊!妻告诉母亲说：每年新历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就是母亲节，大哥寄这一张母亲卡回来，表示对妈妈的思念，祝妈妈永远健康。

母亲听了笑骂道：寄这个做甚么?不肖子，出去十几年了，也不回来，每次都是出一张嘴，叫我去，我去做甚么?话语也不通，而且我去美国，田里的工作靠你们怎么靠得住?不肖子，美国有甚么好?书读完了，也不回来……

母亲一面看着卡片上鲜红鲜红的玫瑰，一面笑骂着，声音逐渐哽咽，眼光满是泪水，忽然改口道：对了，我想起几年前这时阵，我一个人住在家里，也接到过像这样的卡片，也印有像这样红红的花，我看不像请帖，就随便放着，不知哪一个不肖子寄回来的?

我愣了一下说：那是我寄的啊!

母亲说：寄那个有甚么用?多了钱……(※ 本站注：本句为台语)

妻和回家度假的妹妹，在旁「哗!」的笑了起来，取笑母亲说：人家的好意，还要挨骂……

大家和母亲笑闹着，在欢乐的笑闹声中，想起几年前寄那一张母亲卡的景况，内心说不出的凄伤。

几年前某一个黄昏，和妻在校园散步，谈起各人家里的情形，那时父亲去世不久，我对妻谈了很多有关父亲和母亲的事，而妻也谈起了伊的母亲。妻在幼年的时候就已失去父亲，也是完全依靠母亲做工供应伊的学费。谈着谈着，对父亲无尽的哀思，对母亲无尽的敬慕，在我们心里不止的涌动。

沉默了一阵之后，妻说：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是母亲节，我们没有时间回去，到书店选一张母亲卡寄回家吧!尽一点孝心。

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节日，更不知道它的由来。我曾问妻，妻说她也不知道，只是听大家这样说，大概是从西方传过来的吧!我想，有个母亲节总是好的，管他是怎样的由来。

那一天已快接近这个节日，当晚我们便相伴去书局，各选了一张印有鲜红先红玫瑰的母亲卡，和我们对母亲的怀念和敬爱，一并寄回家。

而今事隔多年，母亲提起来，增加了几许笑闹的话题。但我知道，对于不懂得西方文明的母亲来说，这一个节日，远不如春假、中秋，尤其是新年等传统性的节日，更有意义，因为在这些节日里，在外工作的弟妹都会回来。而弟妹回家的时候，就是母亲更忙碌的时候 -- 忙着做肉粽、年糕、菜头糕和准备丰盛的食物，但也是母亲最高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