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冢
文|罗布泊红 冢A敏的故事B晏之死C飘舞的旗A她把红领巾挂在我脖子上。系出一个极漂亮的结。伸出手来。“祝贺你,川川同学。”我很激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许
文|罗布泊
红 冢
A敏的故事
B晏之死
C飘舞的旗
A她把红领巾挂在我脖子上。系出一个极漂亮的结。伸出手来。
“祝贺你,川川同学。”
我很激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许多,一生里第一次握手。第一次进行这种礼仪。内心深处涌出的是一神神圣的体验。
我脸肯定很烫很红。朝她伸过手去。
一只纤弱而自信的手,握住了另一只幸福得发颤的手。
“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她是无数革命先烈用生命和鲜血染成的。”
她、很瘦,脸,永远是苍白的。白得近乎于透明。若蝉似的肌肤下,清晰能见到红色的血管,兰色的神经。她穿的是一条白绸连衣裙。
她是我们少先队的中队长。叫敏。
我进学校大门。敏踩在很高的木梯上。大墙上刷写下一幅标语。
“——我们也要停课闹革命!”
她下来,我过去扶住木梯。
“川川,你看怎么样?”
“写得真好!”
敏得过少年书法大赛第一名。她穿一件好宽大的黄军服,戴着红小兵袖章。脸上划有一道墨迹。那墨迹也好洒脱,从鬟角轻轻舞到眉间。
“川川,你怎么啦?还戴着红领巾,红领巾已经改变了颜色,成了修正主义。”她的样子很沉痛。
我惶然摘下红领巾,想把它放回书包里。
“扔掉,你应该扔掉。唉!你总是经不起大风大浪的考验。”
敏从我手里夺过红领巾,扔在地上。
我们一起到政府去贴大字报。
我也穿上宽大的黄军装,戴上红小兵袖章。
造反派和保皇派正争夺一个白头发的胖老头。
好一场大混战。
我鼻子碰出血,鞋也丢了
我赤裸着脚,在一处墙跟找到敏。她浑身都是足迹,身子畏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蚕。
他大声叫了起来。
“你是谁?”
敏睁开眼。那活泼的眸子已经死去。
“我是川川!”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敏的脸上渐渐泛出美丽的红潮。
“同学们,我真的不行了。尽管我是多么不愿意死去,你们要勇敢的斗争下去,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人们把敏送到医院,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医生讲;敏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红卫兵组织负责人讲:敏是壮烈牺牲在与资本主义反动路线的大搏斗中。
我被邀请到工厂、军营、学校、机关……讲敏的光辉事迹。
每次,我都泣不成声。
每次,人们都热泪盈眶。
B我打开门。
“你是谁?”
“我是你哥哥的同学,来为他补课。”
“我哥哥不在家。”
他走了
哥哥从里面屋子里出来。作为报偿,送给我一支装矿石收音机的二极管。
哥哥告诉我;他叫晏。是他们班里数学课代表,全校尖子生。
“是你? ”
“是的,你哥在吗?”
“我这一次可真的不在。”
“那上次是假的罗!”他扶扶深度近视的眼镜,狡黠地笑了。
我好难为情。
“这是什么?”
“矿石收音机,不知怎么的?老是接受不到信号。”
“让我试试!”
……
耳机响了。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大风浪里练红心/毛泽东思想来武装/横扫一切害人虫……
他又来了。
哥哥正摆弄着一支李向阳式的驳壳枪,一粒粒金黄色子弹从哥哥手里跳出。
“司令员同志,你还是批准我去吧!"
“不行就是不行!你身体太弱,眼睛又不行。”
哥哥显得有些不耐烦。他现在是红卫兵司令,说话也平添几分威严。
晏把目光转向我。
“哥,你就让他去吧!”
“去!你小孩懂什么?我们到水泥厂执行的奇袭任务,保皇派那边是清一色的转转(复退军人),懂吗?”
“保卫毛主席,保卫中央文革是我们每个红卫兵的光荣职责,你们不怕,我也不怕。”他朝前挺挺胸膛。
“……真行?”
哥哥端起手里驳壳枪,虚着一只眼睛,瞄了瞄,再校了校准星。老练得连头也没抬。完全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在考验自己的战士一样。
“行,我一定行。我会用我的实际行动来证明的。”
“那好吧!”
哥哥他们回来了。
祝捷大会上,哥哥讲述了晏的英勇事迹。
“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敌人在我们强大攻势下,最后完全龟缩在了水泥厂厂部大楼里。总部命令我们尽快攻克大楼,结束战斗。可是我们冲了几次,都没有冲上去。后来,有人提议用“土坦克”。我们找了张桌子,上面铺上被子,洒上沙,又浇上水,让人顶着往前冲。可是还是不管用,桌子很快被机枪子弹打烂了,里面的人还负了伤。就在这时,晏冲了上去,他完全是不顾一切的往上冲,我们看着他的胸膛已经被子弹打烂了,可他还是抱着炸药包冲进了大楼……”
扩音喇叭里响起伟大领袖那首很有名气的歌: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到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哥哥和他们的战友们大声唱起来。
我不会唱。
C爸爸说:“走、带你去”。
“干什么?”
“开劳模会!”
鲜花。掌声先是当局长的爸爸讲话,接下来是劳动模范代表的他。
他留着很浓的黑胡子,嗓音好粗。
他讲的大概是一些很有意思的话,反正赢得的掌声和当局长的爸爸是一样多。
爸爸把一套系着红绸的毛主席著作,赠给他。他深深朝爸爸鞠一躬,眼睛里流出了眼泪。
吃饭,他和爸爸坐一起。也和我坐一起。
“你为什么要哭? ”
“是高兴!”
“高兴也要哭?”
“对!高兴也要哭!”
“爸爸说:你是个英雄,要我向你学习!”
“不,我只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
“不管你是什么,我觉得我很喜欢你。”
他高兴咧开嘴,露出一口很白的牙齿。接着,他伸出很有力气的胳膊,把我放在他粗壮的大脚上。
“我也很喜欢你。”
一块我害怕吃的回锅肉,放进我的碗里。
为了他,我咬紧牙吃了下去。
爸爸告我说:他是个艄公,叫太。
不久,太就调到机关上来。
太是做食堂管理员,每天骑着一辆自行车,背个背斗,到街上买菜。
“川川,爸爸出院了吗?”
“没有。”
我脖子上挂着钥匙守候在门口。
开批斗会,爸爸被打伤送进了医院。
“走,跟我走!”
太过来把我抱了起来。
我们进了太的小屋。屋太小了,连窗户也没有。桌子是铁制的,上面放着马蹄表,马蹄表的声音极响。
太端出一碗冒尖尖面条来。
“吃,你把它全吃掉。”
我努力地吃起来。到最后,才知道碗底有两个荷包蛋,我吃了一个,另外一个再也吃不下去。
我好后悔。应该先吃荷包蛋。
轰轰烈烈的运动,越来越深入。走资派已经被斗垮,斗倒,斗臭。要和那些保皇狗作斗争,他们人在心不死,以消遥来抵制伟大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对抗红色路线。
太被揪出来。归为小爬虫一类。(另一类称为变色龙)。我瞧着是他自己把小爬虫的牌子,挂在粗粗的脖子
上。
后来,有人揭发出:太有贪污行为。
据说由他做的馒头,每个少了零点二二两。当然,数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性质。
“川川,你怎么还敢来看我。”
他浑身是伤,躺在小屋里。脸上黑森森的胡子怕人。
“我瞧见看守你的人上厕所了,就溜了进来。”
“爸爸回家了吗?”
“没有,听妈妈说:他到北京去了”
“那就好,躲一阵,是一阵。”
“明天,他们还会打你吗? ”
太的胳膊被捆得又青又肿。
“不知道!”
“你疼吗?”
“太摇了摇头,接着他指指心口。”
“这里疼!……川川,活人有意思吗? ”
“……”
“活人太没有意思了,下辈子我愿意做牛当马,也不受这人的罪了。”
次日,清晨。
机关楼前的篮球架上,吊出了太。
淡淡的晨雾里,太的身体像一面旗帜飒飒的飘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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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罗布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