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站跨年晚会“出圈”，时代真的变了？

来源：新京报

撰文｜阿莫

晚会后两日，B站股价暴涨超18%。有人开玩笑，“B站搞了一场价值60亿的跨年晚会！”6天之中，晚会回放量超过了6700万，弹幕数达244万，“补课”成了观众在前两分钟刷得最多的弹幕，寓意着观众是在元旦之后回来补看晚会。

这样的成绩令不少业内人士感慨，卫视晚会可能真的要out，除了数据亮眼，B站也收获无数高口碑夸赞，被网友评为“这么多年来最值得一看的时代盛宴”，是“年轻人的胜利”。更有一些网友和自媒体评价其“吊打”各大卫视，称“卫视节目策划都学学B站”。

bilibili“2019最美的夜”跨年晚会。

相比其他中规中矩的晚会，B站跨年晚会在风格上的确鹤立鸡群：以二次元、动漫、游戏等元素为基调，加上众多明星、行业大拿以及头部UP主的表演，显得新潮、有趣而又充满创意。

在20年代到来的此刻，B站的成功让不少人惊呼“时代真的变了”，从高高在上的明星跨年到亲切但又魔幻的二次元狂欢，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1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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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年轻人的胜利

B站在跨年晚会的介绍里说：“21世纪的一零年代即将落幕。这十年，B站与大家一起成长，见证了网络青年流行文化的飞速变迁。动漫、影视和游戏领域中诞生了属于这个世代的经典，也创造了我们共同的文化记忆。”

“共同的文化记忆”显然是B站能够获得本次成功的关键词。综观B站跨年晚会的节目可以看出，其牢牢抓住的受众是90-95后网民，而每一个节目几乎都是在致敬或者迎合他们的审美与趣味：开篇用《欢迎回到艾泽拉斯》高呼“为了联盟”、“为了部落”，让魔兽玩家热血沸腾；冯提莫即兴演唱的《好运来》令直播粉们大呼过瘾；钢琴王子理查德 ·克莱德曼演奏《哈利·波特》电影主题曲勾起了无数哈迷的童年幻梦，而当已经去世的和田光司作品《数码宝贝》主题曲演响起时，每一个年轻观众都回忆起了自己的青春……

冯提莫在“最美的夜”。

曾经躲避在次元壁内二次元世界里的少年们长大了。2015年发布的《中国二次元行业报告》显示，我国二次元用户规模达到3亿；其中90后一00后用户占比近95%。这群看《葫芦娃》，读《哈利·波特》长大的年轻人如今都已拥有了互联网上绝对主流的话语权和现实生活中不俗的消费力，成为社会媒介争夺注意力的重要受众。由于在互联网的陪伴下成长，他们口味独特，视角广阔，接触到了父辈从没接触到的前所未有的海量资源，他们既看日漫和韩综，也看美国电影和国产剧，既喜欢cos，也热爱古风。他们有着别样丰富的娱乐需求，希望能够得到满足。

对于这群人来说，传统卫视的春晚当然显得无聊了许多：总是充满着换汤不换药的明星歌舞与中庸贫乏的表达主题。近几年，年轻人对卫视晚会的抱怨越来越多，甚至有很多网友都表示，这一届年轻人不爱看春晚了。

其实，电视晚会和B站这种网络晚会的内容差别是由于媒体的属性决定的。传统意义上的电视是一个公共媒体，人们观赏电视的时间一般是在客厅里，面对着荧屏，享受的是一个全家共赏的氛围，尤其是逢年过节，电视机面前有老有小，合家团圆，看电视是一项家庭公共活动。因此，电视晚会往往要求的是老少咸宜，阖家欢乐，需要兼顾到每一个人的口味，不能过分出格。再加上电视晚会往往采用直播，不能在后期进行调整，因此以不出错为基础目标。在节目内容的选择上，求的是稳中带新，多方照顾。对于年轻的收看群体，电视晚会主要的讨好方式是邀请他们喜欢的嘉宾上台。但在表演内容老套的情况下，这种新瓶装旧酒，刻意营造新潮却十分尴尬的搭配已经不能让年轻人满意。

而反观互联网媒体，观看方式和属性则大不相同。无论是“搜索”、“点播”还是“推送”，互联网媒体上传播的内容都具备私人性，是将符合私人趣味的内容在私人屏幕上进行展现。人们往往期待在互联网上观看的内容能够真实地体现自我趣味，而不是用来进行家庭社交。再加上，互联网具有大数据加持的优点，能够大量采集用户兴趣数据，归纳总结出目标受众的喜好，所以能够比电视晚会更精确地瞄准某一群体。

B站正是这样做的，它的节目选择结合了站内观看数据的统计，锁定住了年轻的“窄众”（相较电视受众而言）。 例如，对于不玩游戏的人来说，晚会开场的魔兽舞蹈表演简直就是不知所云了。其他的一些内容如鬼畜文化、ACG文化等等对于年轻用户来说具有强大的感召力，但对于年长的、更广泛的受众群体来说，吸引力则很微弱。很多年龄稍大的观众出于好奇“补课”B站后高呼“看不懂”。

所以，尽管网友一片盛赞B站“出圈”、“最牛”、“吊打”，但其火热主要也是在特定的圈层之内。事实上，B站跨年晚会并未颠覆性撼动卫视的收视份额。数据显示，截至6日，B站晚会移动端播放量为8000余万，而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跨年晚会电视端首重播累计观众触达人次1.95亿。湖南卫视跨年演唱会播放量超过1亿次。东方卫视、江苏卫视等也成绩不俗。从收视体量上看，完全无法构成“吊打”之势。

但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这是一场他们的胜利，在青春的回忆中，他们用弹幕铺满屏幕：“吸吸吸吸吸吸吸吸吸吸”、“ awsl”、“王炸”、“欢迎回家”…… 就像他们的父辈当初对春晚献出的集体掌声一样，这些年轻人用他们自己的语言传递着一代人共同的情感。

02

“小破站站起来了”

B站跨年晚会红了之后，不少网友高呼“小破站站起来了”。“小破站”是粉丝们对B站的昵称，因为在得到阿里、腾讯等巨头投资之前，这不过是一个边缘的二次元文化社区。观众们对“小破站”战胜“大卫视”的这种成功学叙事如此津津乐道，也暗示着他们心中的某种情结。平心而论，节目质量，灯光舞美上都并不能超越卫视大型晚会，对它的不少夸赞都难免有吹嘘之嫌。也许，这些“自带滤镜”的好评，正是由于这场晚会的成功所代表的深度意义——草根文化对主流文化形成了逆袭。

B站跨年晚会中，常在正统晚会里出现的文化元素在“任性”的混搭下统统变得不正经了起来：《茉莉花》搭配了洛天依，腾格尔搭配了花泽香菜，《好运来》是冯提莫演唱的，《沧海一声笑》表演之后竟然是“魂斗罗”……它就像一锅奇妙的乱炖，充满着别样的滋味。

这种看似荒诞不经的拼贴和再创作用娱乐的方式对主流文化进行消解一向是B站的“传统文化”。英国社会学者迪克·赫伯迪格在《亚文化：风格的意义》（Subcultural: The meaning of style）中借用了人类学中“拼贴”的概念，来指代亚文化群体挪用了其他一系列商品组成新符号、抹杀或颠覆原有商品的直接意义，产生自身风格的过程。而这就是当代年轻人最热爱的娱乐和自我表达形式之一。

鬼畜区是B站最著名的老区，鬼畜视频的制作实际上就是对于文本的解构再重构的进程。UP主通过剪辑、调音等技术手段，对原有视频素材进行解构，再通过拼贴、同构等方式将小块文本重构在一起，形成新的文本，赋予新的意义，通过再次创作，文本成为了一个开放、无限的过程，它既是意义生成的场所，也是意义颠覆的空间。UP主们恶搞的内容包罗万象，既包括《帝国的毁灭》里的元首，也有滑稽的喜剧演员张全蛋，还有《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等等，这些人物偶尔存在的夸张表情和话语都被提取出来，和流行文化剪接到一起，形成一种错位的幽默。这种混搭和解构的最终目的，是对权威话语/定义的反抗：解构了先前领域的深度和规则，开放话语形态；反对先验权威和元叙事，反对‘二元对立’的整齐价值观，而更倾向于碎片式的多元拼贴；将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模糊与融合，消解严肃与娱乐的界限。在这样的“解构”之后，他们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话语和定义，例如央视主持人朱广权，在B站最著名的身份是“双押狂魔段子手”。

如今，我们正处在随科技发展而到来的后喻文化时代。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改变了当今社会父辈与子辈之间的文化传递关系。面对崭新的互联网技术父辈不再具有人生经验或是文化楷模上的“先发优势”。因此，父辈一代的话语权威发生离散和消解，同时年轻一代的表达需求在扩大。但同时，家长社会的话语权威依然盘踞在社会文化的主流，青年群体在新技术领域的话语优势，没有全然转化为实际的社会话语权。所以，年轻人被挤压的表达欲望需要得到实现和满足，在虚拟空间中，他们将其话语优势不断进行放大，形成了狂欢的效果。B站的晚会，则是对这种文化优势的高度礼赞，自然能够得到年轻人的大量好评。

“小破站站起来了”的实际寓意是“我们站起来了”。这是一场通过文化优势而展现权力的庆典。能够对每一个节目的“梗”和“笑点”、“燃点”、“泪点”心领神会的人们第一次感觉拥有了自己的晚会，能够站在话语权的高点睥睨众生。面对那些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落伍者”们，他们感到自豪。因为对这个场域和规则的熟谙，都是通过自己的个人努力实实在在累积出来的，和更广阔的社会中的常常用来给人评级的金钱、权力、社会阶级不一样，这种积累是他们个人努力和时间耗费的呈现，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文化资本，更深沉，也更纯粹。

03

进击的B站，消失的二次元

与此同时，我们也不得不注意到B站“出圈”与“维持个性”之间的矛盾：要想成为大众化的“爆款”，就要降低其理解门槛，满足众多人的口味；要想其维持文化独特性，又无法扩展其影响力。在难以两全其美的岔路口，B站已经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与其说“出圈”，不如说B站正在抛弃某个“圈”，越来越向主流迈进的B站正见证着一个二次元亚文化社区的逐步消失。

本场晚会即体现了B站从二次元社区转向覆盖更广人群、更多元话题的平台的决心。从晚会阵容上看，和B站以往的拜年祭、BML等活动相比，登上这次晚会舞台的不只有易言、墨韵Moyun、孟晓洁Jae等知名up主，也有五月天、吴亦凡、邓紫棋等主流艺人。从晚会内容上看，总导演宫鹏透露，在选择节目时“尽量规避掉了纯二次元或者纯三次元的东西”。本来，根据B站内部的数据，做出来的方案更加二次元，但由于 B站领导希望导演组做一些调整，提出了破圈的诉求，于是宫鹏在第二版方案中对节目做了大量调整。

举例来说，晚会选择《哪吒》是因为这是今年的爆款动画电影，而由GAI来演唱还照顾到了小众的嘻哈群体的审美，嘻哈的唱法加上国风的填词和传统神话寓意，让许多不同圈层的人都容易接受并产生共鸣。而《哈利·波特》主题曲选用理查德·克莱德曼演奏也是数据筛选的结果，节目组发现喜欢他的人维度非常广，对于年轻人来说是前辈偶像，对年龄较大的观众来说则是青春回忆。由此，理查德·克莱德曼才成为节目组的第一选择。

近年来，B站一直在努力打造“泛青年文化社区”方向，希望覆盖更多的用户，建设更多元、丰富的内容生态。因此，这越来越成为一个“杂糅”网站。如今的B站在ACG外大量引入了不同类型的文化，例如古风、韩流、明星、日剧、欧美电影、新的韩剧甚至是美妆、生活、家居、科技等等。同时，B站在直播带货上也有所尝试。毫无疑问，这将变成一个越来越大众化和综合化的平台，最终与优酷、爱奇艺、腾讯视频等平台区别不大。

迈向大众化还可以从B站的注册机制看出来。几年前，B站采取的是跟Acfun（另一个知名的二次元弹幕网站）一样的定期开放用户注册会员机制，一般在重大的节假日才会开放注册，B站会在网站里的状态栏进行公开昭告，通过答题正式成为会员后才能拥有投稿、发弹幕、评论等权利。这种半封闭生态环境使得群体的关联性和对B站的归属感强于一般的传统网站，用筛选关卡，淘汰了一批耐心不足、对ACG文化喜欢程度不够的受众，留下真正称之为“迷”的人们。如今，B站不仅可以随意注册，还与其他视频网站一样积极地开发会员制度，只有购买者才能获得某些影视剧的观看权限。在商业化的主流文化大肆对亚文化进行侵占和收编之下，可想而知，随着门槛的降低与内容的开放，“传统”的ACG内容占比也越来越少了，再不见当年辉煌。

当然，对于B站以及其粉丝来说，这也许是一件好事：获得更大的影响力，更多的关注度，更广阔的资源……但是，也许这些欢欣鼓舞的粉丝们在不远的未来即将面临的问题是“B站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卫视？”当这个贩卖个性的平台在大众化的道路上不断勇往直前，希望讨好越来越多的受众，是否还能保持今日的特别，让人们从众多耀眼的晚会灯光中一眼辨认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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