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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士望《九牛坝观抵戏记》原文及译文


来源:遍地文学 作者:长弓

树庐叟负幽忧之疾于九牛坝茅斋之下。戊午闰月除日,有为角抵之戏者,踵门告曰:“其亦有以娱公?”叟笑而颔之。因设场于溪树之下。密云未雨,风木泠然,阴而不燥。于是邻周氏之族、之宾、之友戚,山者牧樵,耕者犁犊,咸停释而聚观焉。

原文:①树庐叟负幽忧之疾于九牛坝茅斋之下。戊午闰月除日,有为角抵之戏者,踵门告曰:“其亦有以娱公?”叟笑而颔之。因设场于溪树之下。密云未雨,风木泠然,阴而不燥。于是邻周氏之族、之宾、之友戚,山者牧樵,耕者犁犊,咸停释而聚观焉。

译文:树树庐叟怀着深重的忧伤居住在九牛坝的茅草屋里。戊午年闰三月的最后一天,有一个从事杂技表演的戏班子,上门请求说:“我能不能为您提供消遣?”老翁笑着点头同意。于是在溪边大树下拉开了场子。密云四布但没有下雨,风吹着树略有寒意,天气阴凉而不干燥。这时邻居姓周的幼生的全家,周家的客人、诸亲好友,以及山上牧牛砍樵的、地里扶犁牵牛的、都停住步,放下东西,围拢来观看演出。

原文:②初则累重案,一妇仰卧其上,竖双足承八岁儿,反覆卧起,或鹄立,合掌拜跪,又或两肩接足,儿之足亦仰竖,伸缩自如。间又一足承儿,儿拳曲如莲出水状。其下则二男子、一妇、一女童与一老妇,鸣金鼓,俚歌杂佛曲和之。良久乃下。又一男子登焉,足仍竖,承一梯可五级,儿上至绝顶,复倒竖穿级而下。叟悯其劳,令暂息,饮之酒。

译文:一开始叠起好几张桌子,一名妇女仰卧在上面,竖起双足托着一个八岁的小孩,小孩或正卧或反卧或起立,或单腿站立、双手合掌拜跪,或者又向后屈身以至两肩与脚相接。小孩的两脚也能仰竖而伸缩自如。妇女有时又用一足托住小孩,小孩的身体就会弯曲得像莲花出水一样。桌子下面则是二个男子、一个妇女、一个女孩和一个老年妇女,敲锣击鼓,用民歌小调夹杂着佛教颂曲作为伴奏。 表演了很长时间才下来。一名男子登场,还是两足竖着托住一架扶梯,约五级高,小孩向上爬到梯顶,再人向下倒爬逐级而下。树庐叟很哀怜他们的劳累,叫他们暂时歇息,用酒招待他们。

原文:③方登场时,观者见其险,咸为股栗,毛发竖,目眩晕,惴惴唯恐其倾坠。叟视场上人,皆暇整从容而静,八岁儿亦斋栗,如先辈主敬,如入定僧。此皆诚一之所至,而专用之于习,惨淡攻苦,屡蹉跌而不迁,审其机以应其势,以得其致力之所在;习之又久,至精熟不失毫芒,乃始出而行世,举天下之至险阻者,皆为简易。夫曲艺则亦有然者矣!以是知至巧出于至平。盖以志凝其气,气动其天,非卤莽灭裂之所能效。此其意,庄生知之,私其身不以用于天下;仪、秦亦知之,且习之,以人国戏,私富贵,以自贼其身与名。庄所称伯昏瞀人临千仞之蹊,足逡巡垂二分在外,吕梁丈人出没于悬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之间,何莫非是?其神全也。叟又以视观者,久亦忘其为险,无异康庄大道中,与之俱化。甚矣,习之能移人也!

译文:刚登场时,观众见他们如此惊险,都为之吓得两腿发抖,头发直竖,目眩头晕,又惊又怕唯恐他们跌下来。树庐叟观察场上的演员,则都是从容不迫地保持着镇静,既使是八岁小孩也显得非常专心谨慎,就像前代儒士修身养性时的庄重恭敬,又像和尚在静心打坐。这都是心志专一以后才达到的,他们一心用于练习技艺,苦思苦想地进行刻苦的训练,一再失败而不改变目标,研究动作成功的关键从而适应它的情势,终于找到了用力的部位所在;又反复练习了很久,直到非常纯熟绝无丝毫差错,才开始拿出来公开表演,这时就是拿天下难度最高的动作来让他们做,也都会变得极其简单。看来哪怕是细小的技术也自有它的道理啊!由此可以知道,极精巧的技艺来源于极平凡的训练,因为用意志凝聚了他的精神,用这种精神启动了他的天赋,这不是轻率从事、很快招致失败的人所能做得到这样的。这层意思庄子是知道的,但因为他爱惜自身而不肯用于天下;张仪、苏秦也是知道的,却以欺弄别人的国家作为演习,想要贪图富贵,结果自己毁灭了自己的身躯或名声。庄子所称赞的宜僚弄丸、庖丁解牛、驼子捉蝉、纪渻子养鸡,直至伯昏瞀人站在千仞悬崖的小路上,向后倒退行走,腿跟几乎有二分露在悬崖之外;吕梁山的男子在三十仞高的瀑布之下游泳,湍急的流水冲出的泡沫直达四十里以外;没有哪件事不是这样,因为他们的精神凝聚而不分散埃树庐叟又扫视周围的观众,这些人时间久了也就忘记了演员是在表演惊险的动作,而觉得他们和在平坦大道上没有什么两样,因为精神上与他们完全融化在一起了。厉害啊,习惯真能改变人埃

原文:④叟因之重有感矣。先王之教,久矣夫不明不作,其人恬自处于优笑巫觋之间,为夏仲御之所深疾。 彼固自以为戏,所游历几千万里,高明巨丽之家,以迄三家一巷之村市,亦无不以戏观之,叟独以为有所用。固哉,王介甫谓鸡鸣狗盗之出其门,士之所以不至!患不能致鸡鸣狗盗耳,吕惠卿辈之谄谩,曾鸡鸣狗盗之不若。鸡鸣狗盗之出其门,益足以致天下之奇士,而孟尝未足以知之。信陵、燕昭知之,所以收浆、博、屠者之用,千金市死马之骨,而遂以报齐怨。宋亦有张元、吴昊,虽韩、范不能用,以资西夏,宁无复以叟为戏言也。 悲夫!

译文:树庐叟因而为之深有感慨。前代君王的教诲,许久已不宣扬不推行了。这些人处身于优伶与巫觋者的行列而恬然自喜,这是为夏仲御所深恶痛绝的;他们固然自以为是在演戏,所游历经过的几千上万里路上,从高楼深宅的大户人家,以至人烟稀少的村庄,也无不以戏乐来看待他们,而我老翁独以为自有其作用。的确是这样埃王介甫曾说“鸡鸣狗盗之徒出自孟尝君之门,所以士人由此而不肯去”。不能招致鸡鸣狗盗之徒倒也罢了,只怕吕惠卿之流的献媚奉承和巧言欺骗,甚至连鸡鸣狗盗之徒都不如。倘若鸡鸣狗盗之徒出自其门下,只会更利于招致天下的奇士,而孟尝君未必真懂得这个道理。信陵君、燕昭王知道这点,所以信陵君收留了卖浆者、赌徒、屠夫并加以重用;燕昭王以千金买下死马之骨,终于收纳贤士报了齐国的仇怨。宋朝也有张元、吴昊,即使连韩琦、范仲淹这样善于识拔才士的人都未能重用,反让他们为西夏效力。但愿不要再以我老翁的话为戏言了。可悲啊!

注:(1)彭士望(1610—1683年),字躬庵,一字树庐,南昌(今江西南昌)人。(2)抵戏:古代一种技艺表演,类似今天的摔跤,也泛指杂技。

彭士望(1610-1683年),字躬庵,一字树庐,南昌(今江西南昌)人。明亡后与魏禧及其兄弟隐居翠微峰,拒不仕清。其散文成就逊于魏禧,但也不乏佳构。他的《九牛坝观抵戏记》,不仅对杂技艺人那种“家有薄田,颇苦赋役”,因而挈妇将雏,“糊其口于四方”的漂泊生涯流露出深切的同情,而且对他们的长年冲寒暑、冒风雨、踏冰雪,在艰难跋涉中所磨炼出来的意志、体魄和“旷然如麋鹿”的淳和豁达的性格,表现出钦羡之意。而文中对杂技艺人仰卧竖足承物、走独木桥、踩软索等高超技艺生动逼真的描写,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尤为可贵的是,作者还由此引发出一些富于启迪性的议论,认为杂技演员之所以有那么精湛的技术,表演时之所以那么镇静自若,“此皆诚一之所至,而专用之于习,惨淡攻苦,屡蹉跌而不迁,审其以应势,以得其致力之所在;习之又久,至精熟不失毫芒,乃始出而行世,举天下之至险者,皆为简易。夫曲艺则亦有然者矣!以是知至巧出于至平,盖以志凝其气,气动其天,非卤莽灭裂之所能效。”这种议论,极富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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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长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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