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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三峡


来源:遍地文学 作者:叶圣陶

文|叶圣陶本篇选自叶圣陶1946年1月7日至12日之日记,抗战胜利后,入川的下江 人纷纷东归。叶圣陶与开明书店同人亦急于返沪。但车、船、飞机票已被抢售一空。无奈之下,只能包皮乘

文|叶圣陶

本篇选自叶圣陶1946年1月7日至12日之日记,抗战胜利后,入川的下江 人纷纷东归。叶圣陶与开明书店同人亦急于返沪。但车、船、飞机票已被抢售一空。无奈之下,只能包皮乘木船两艘,顺江 而下。本篇所选,正是船过瞿塘、巫峡两处险段的日记,题目是本书编者所加。

一月七日星期一

今日不开船,三船皆动工修整。余之主张,彼舟之人表示同意,云至此亦惟有如是。明日开行,只得老小五十余人挤坐一舱,如在公路上乘卡车矣。

九时许,同舟多数人出发游白帝城,余未往。远望夔门,高山莽莽,颇为壮观。白帝城可见,高仅及高山之三之一。下有白烟丛起,云是盐灶煮盐。水落之时,沙滩有盐泉涌出,取而煮之。一年中可煮四个月。据云盐质不多,而费燃料殊甚。

午后一时,游白帝城者归来。谓其地距城十余里,循山腰而往,至山半始有石级。石级凡四百余,乃至其颠。昭烈庙无可观,而地势绝胜,俯瞰滟滪堆,对望夔门,平眺峡景,皆为胜览。然往回奔走,众皆疲劳。三午亦由小墨、三官抱之往,归来由二位邱君与陈君抱持,亦可记也。

三时,与芷芬、清华等入城。城如山野小邑,人口无多,市肆不盛。见有产科医生黄俊峰悬牌。系吴天然之同学,昔尝往来。入访之,告以天然已去世。未坐定,即言别。购酒与零食而归。有卖梳子筷子者,木质白润如象牙,各购若干。饮酒,饭毕即就睡。

一月八日星期二

晨七时后开船。另一船昨经修理,渗水已甚少。诸人以为移乘我舟,未免拥挤,索性不移动矣。

经白帝城下,仰望亦复巍然。滟滪堆兀立水中,今非如马如龟之时,乃如盆景湖石。夔门高高,真可谓壁立。石隙多生红叶小树。朝陽斜照于峡之上方,衬以烟雾,分为层次,气象浩茫。风甚急,泊于夔门壁下避风。

小墨、三官等爬乱石而上,捡石子,色彩纹理均平常,无如乐山所捡者。又有木片,亦经水力磨洗成圆形,略如鹅卵石,盖不知何年何月覆舟之遗骸也。

停舟二时许复开。大约于下午二时,瞿塘峡尽。复历激滩数处,四时抵巫山,泊岸。人多入城游观,舟中清静,余遂独酌,竟醉。进饭毕,即倒头而卧。半夜醒来,滩声盈耳。

一月九日星期三

六时半开船。入巫峡,山形似与昨所见有异,文字殊难描状。水流时急时缓,急处舟速不下小汽轮,缓处竟若不甚前进。舟人言巫峡九十里,行约三十里,风转急如昨日,且有小雨,船不易进,复泊岸。

左边连峰叠嶂,以地图按之,殆即是巫山十二峰。以画法言,似诸峰各各不同。画家当此,必多悟入。而我辈得以卧游巫峡,此卧游系真正之卧游,亦足自豪。

泊舟二时许,再开。行不久,泊碚石。地属巫山县,系川鄂交 界处。我店另一舟先泊岸,我舟在后数百丈。忽见彼舟之人纷纷登岸,行李铺盖亦历乱而上,疑遇暴客。舟人见此情形,断为船漏。及靠近问询,则知驾长不慎,触岸旁礁石者两次,水乃大入。此驾长好为大言,自夸其能,而举动粗忽,同人时时担心,今果出事。犹幸在泊岸之际,若在江 心,不堪设想。于是众往抢救行李与货品,亚南、亚平、小墨、三官、两邱君皆颇奋其勇力。书籍浸湿者殆半,非我店之物,而余与三官之书则有三四包皮着湿,即晒干可看,书品已不存矣。逮货物取出,水已齐舷,下搁礁石,不复沉。

乡公所派壮丁七八人看守货物,且为守夜。舟中之人则由乡公所介绍一人家,以屋三间留宿。晚饭后商量善后,决依船主之意,破船修好再开,惟不乘人而装货,人则悉集我舟,且到宜昌再说。乘舟十余日,意已厌倦,又遇此厄,多数人意皆颓唐。惟愿此后一路顺利,不遇他险耳。

今夜余守上半夜,倚枕看谷崎润一郎之《春琴抄》终篇。篷上淅沥有雨点,风声水声相为应和。身在巫峡之中,独醒听之,意趣不可状。

一月十日星期四

早起,知失事之驾长已逃,惧遭拘系。船主雇匠修船。其方法殊为原始,以棉絮塞破洞,钉上木板,涂以米饭,又用竹丝嵌入,如是而已。

午饭后,与芷芬访碚石(云应作“培”)乡长于乡公所。经过街道,清寂如小村落,仅有小铺子数家。坡路或上或下,皆以沿岸之青石铺之。晤乡长易春谷,谢其保护之好意。易约于傍晚款我辈,却之弗得。乡公所旁为中心小学,校长为宋女士,教师六人,多数系二十余龄之青年,皆知余名。啜茗闲谈,题纪念册数本而出。是校学生现仅四十余名。云学龄儿童远逾此数,皆以在家助劳作,不肯入学。乡公所强派,且以壮丁压之至,如拉夫,校中始有学生。乡僻之区,大都如是。

返舟,舟中正在下另一舟之行李,全舟纷然。俟其毕事,余重整铺位。

乡公所以人来邀,余与芷芬、知伊三人往。易乡长与其属下及校中教师劝酒甚殷,并告以下行程应注意之事项,情意殊可感。酒毕,为乡长书一联一单条。为他人书三联。然后辞出,乡长等送之于舟次,握手道别。又承馈鸡一,酱蹄一,咸菜一罐。受之有愧。

一月十一日星期五

晨间,留宿岸上之另一舟之人皆来我舟,全船载客至六十人。以铺盖卷衔接直放于中舱,人坐其上。于是如三等火车,众客排坐,更无回旋余地。然较公路上之满载一车,犹觉宽舒。舟以八时开。未几,舟人告已出四川境。十时许,船首一主棹折,泊舟修理。与芷芬、士敭饮酒,自成一小天地。午餐时,人各一碗饭,上加菜肴,由数人传递,他人则坐而受之。

四时许,泊巴东。一部分人上岸宿旅馆。墨以不耐烦扰,亦上岸宿。余上岸观市街,荒陋殊甚,旋即返舟。所有儿童几全集舟中,哭闹之声 时作,便溺之气充塞,甚不舒适,余竟夜未得好睡。

一月十二日星期六

晨以八时开。过滩不少,皆无大险。晴明无风。意较闲适。闲望两岸,总之如观山水画。仍与芷芬、士敭饮酒。

午后三时抵新滩。今日众心悬悬,为此一滩。将到时,即闻水声轰轰。此滩洪水期较好,枯水期危险。通常过此滩,改请当地舵工驾驶,乘客则登岸步行。而我舟之舵工李姓尤姓以为可以胜任,不须别请,乘客登岸则不敢阻挡。于是众皆登岸,惟留三官、亚南数人于舟中。母亲与墨皆乘滑竿,三午由一十余龄少年驮之。余与其他步行者循沿岸石路而行。处身稍高,下望滩势,悉在眼中。此滩凡三截。第一截最汹涌。礁石拦于江 中,水自高而下,有如瀑布,目测殆有丈许,未足为准。第二三两截则与其他之滩无异。我舟顺水流而下,一低一昂之顷,即冲过第一截,有乘风破浪之快。三官、亚南扬手高呼,岸上诸人亦高呼应之。我辈行抵滩尾,舟已泊岸。风势转急,云今日不能再开矣。

母亲登舟,跳板两截不胜重载,由老李驮之涉水,船上四人提而上之。念行程才及四分之一,此后上岸登舟,次数尚多,老母不便行履,殊可忧心。

四时半进晚餐。一部分人上岸借小店宿。入夜风益狂肆,吼声凄然。篷皆张上,且幔油布,乃如无物。寒甚,小孩闹甚,余又未得安眠。从西安到兰州

十月三十一日下午二点四十分,火车从西安开,七点十多分到宝鸡。车程一百七十六公里。还没有快车,逢站都停。靠近西安和宝鸡的几站,乘客上下的多,车厢里坐得满满的。中间一段比较空,三个人的座位上有的只坐一个人。乘客里头农民居多。车上的广播室广播保藏红薯的方法,这是认定对象而又很适时的。

在咸陽和茂陵两站之间,北面耸起好些个大土堆,轮廓齐整。那是汉唐的陵墓,前些日子我们原想去看一看,可是没有去成。

南面远处是秦岭。始而终南山,既而太白山,还有好些个叫不出名儿的峰峦,一路上轮替送迎。那一天轻陰,梨树的红叶和留在枝头的红柿子都不怎么鲜明。秦岭的下半截让厚厚的白云封住。那白云的顶部那么齐平,好像用一支划线尺划过似的。韩昌黎的诗有“云横秦岭”的话,我们亲眼看见了,而且体会到那个“横”字下得实在贴切。露出在云上的峰峦或作淡青色,或作深青色,或只是那么浑然的一抹,或显出凹凸的纹理,看峰峦的远近高低而定。有些云上的峰峦又让白云截断,还有些简直没了顶。那些看得清凹凸的纹理的峰峦,山凹里有积雪。

从咸陽起,铁路始终跟渭河平行,渭河在铁路的南面。因为距离有远近,渭河有时看不见,有时看得见,渭河的水黄浊,看来跟黄河相仿。

就农事而言,铁路两旁的田野好像跟成都平原跟太湖流域都差不多。土色的黄是个显然不同之点,可是土质的肥沃恐怕不相上下。麦苗萌发了,这里那里一方方的嫩绿的绒毯。翠绿的葱绿的是各种蔬菜。林木时而稀时而密,跟方才提起的两个区域比起来,就只是绝对不见竹林,经常看见白杨树——茅盾先生所赞美的傲然挺立的白杨树。

出了宝鸡车站,人力车在新修的开阔的马路上慢慢地前进。两旁店铺灯光不太强,显得安静。马路旁的横路渐渐低下去,坡度不怎么大。心中突然发生一种感觉,仿佛到了四川省沿江 的那些城市,虽是初到,很觉亲切。

十一月一日早晨上车站,九点四十分开车,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到兰州。车程五百零三公里,宝鸡到天水一百五十四公里,天水到兰州三百四十九公里。

在这条路上,最显著的是山崖迫近了,火车尽在丛山间跑。不但在丛山间跑,许多地方还得穿过山跑——这就是说在隧道里跑。隧道多极了,长的短的也不知道有几百个。一会儿电灯亮了,窗外一无所见,轮轨相激的声音特别响亮,仿佛蒙在坛子里似的。一会儿出了隧道,又看见窗外的天光山色。可是才抽得两三口烟,又钻进前一个隧道里了。这样的情形并非少见。最长的是天兰铁路的第四十一号隧道,在关内,数它是第一大隧道。

渭河也迫近了。靠着车窗往往可以低头看水流,或急或缓,或窄或宽,沿河的冲积土上种着庄稼。河中有滩的地方,哗哗的水声也可以听见。渭河怎么样弯曲,铁路就跟着它弯曲。我们的车厢挂在后段,常常看见前面的机车和车厢拐弯,宛如夭矫的龙。

直到陇西,铁路才跟渭河分手,转向西北。陇西以东,铁路绝大部分在渭河北岸,少数几段移到南岸。这就得在渭河上架桥。可惜经过几座渭河大桥在夜间。后来借到《庆祝天兰铁路通车纪念画刊》来看,那几座大桥真配得上“雄姿”这个字眼。桥柱像罗马建筑的柱子那样,下面流着浩浩荡荡的渭河水,上面承着钢梁,简洁壮伟,显出现代工程的美。

不但渭河桥,铁路要跨过深谷也得架桥。那些桥往往是好几座钢塔架承着钢梁,另外一种壮观。至于中型的小型的桥梁,一眨眼间就开过的,说得笼统些,简直不知其数。

铁路既然在山间通过,就得把高低不平的山地凿成近乎水平的路堑,两旁削成斜壁,使土石不至于崩塌。好些斜壁还得加工,或者涂上水泥,或者砌上石片,筑成御土墙。有些地方筑个明洞来防御土石的崩塌。所谓明洞就是并不穿山而过的隧道,筑在山脚下,一壁贴着山,一壁显露在外,开些小穹洞,可以透光。

我们完全不懂铁路工程,照我们想,这条铁路有那么些个艰难的工程,该经过较长的年月才能完工,可是我们知道,从一九五○年的五月到一九五二年的秋天,在不到两年半的时间内,天兰铁路就修成了,一九五二年的国庆前夕提前通车,同时又改善了陷于瘫痪状态的宝天铁路,使西北的大动脉畅通无阻。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七万军工的功劳,这是不止一个民族的两万多民工的功劳,当然,毛主席和其他党 政领导人 的号召和指示,是工程迅速完成的最重要的因素。请听一听当时的《筑路歌》吧——“树要人来栽,路要人来开,人民天兰路,人民修起来!”惟有人民自己作了主人,彼此团 结起来,发挥力量和智慧,什么高山大河都可以征服,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来睦铁路通车了,成渝铁路通车了,天兰铁路通车了,我们听见这些个消息,那时候的感情跟从前听见什么铁路修成了完全不一样。这一回初次经过宝天铁路和天兰铁路,我们更深切地分享到十万军工民工的成功的喜悦。

为什么说以前的宝天铁路陷于瘫痪状态呢?原来国民党 反动政府修筑宝天铁路,工程是很草率的,曲线的半径极小,路基极狭窄,旁壁陡直,隧道大多没有加工衬砌,很多应修桥涵的地方没有修,修了桥涵的,孔径又不大,不能畅泄流水,因而线路常被崩塌的土石阻断,路基常被受阻的流水冲毁。当时名义上虽说通了车,实际上通车的日子很少。一九四九年将要解放的时候,主要桥梁又让蒋匪军给破坏了,于是全线陷于瘫痪状态,只是那么一条烂铁路,简直行不来车。解放以后,一面动手修筑天兰铁路,一面施工恢复宝天铁路,施工期间还是维持通车。弯曲太厉害的线路改了,路基放宽了,旁壁削斜了,该修的御土墙修起来了,隧道加上了衬砌,又加筑了好些个明洞和桥涵,孔径太小的桥涵也改大了,又吸取了苏联的先进经验,做了大规模的排水工程,种了树,种了草,用来保持水土。于是宝天铁路有了新生命,天兰铁路工程的供应运输有了可靠的保证。

据考古家的说法,这一带河谷两岸随着河谷的下降和黄土的冲积,形成台地,史前人类和现在的居民就住在那些台地上。台地可以分做五级。第五级台地高出现在的河面二百到五百公尺,到现在还没发现人类居住过的遗迹。下一级是第四级,那里有史前人类的墓葬。再往下是第三级和第二级,高出现在的河面二十到五十公尺,新石器时代的人类就住在那里,彩陶文化的遗迹非常丰富。第一级是现在的居民居住的地方,高出河面五到二十公尺不等,我们想象那些使用石器陶器的史前人类,他们大概只能沿着河谷活动,走那大家不约而同走出来的道路,而且不可能走得太远。河这一岸的人跟河那一岸的人彼此可以望见身影,可是,恐怕始终不能够聚在一块儿说句话吧。他们的时代距离现在不到五千年,就算它五千年吧,就整个人类历史说,五千年是很短的一会儿。可是现在亮得发青的钢轨横躺在山岭间河谷上了。起初是大家不约而同走出来的道路。随后是有意铺设的道路,可是行走还得凭人力,或者利用畜力。最后才有铁路,铁路把道路机械化了。这五千年的进步多大啊!此外,公路也是机械化的道路,公路上可以开行汽车卡车。河里行了轮船,水路也机械化了。空中本来没有路,自从有了飞机,空中有路了,而且一开头就是机械化。各种机械化的道路掌握在人民手里,人民的物质生活和文化生活更将飞速地提高,那还待说吗?

说得稍稍远点儿了,再来说些所见的景物吧。

一路上两旁的山大都作黄色,少树木,垦成一鳞一鳞的梯田。可是宝鸡往西开头的几站间并不然。那里山上全是树木,同是绿色而浓淡深浅有差别。又搀杂着好些红叶,红叶又分鲜红和淡红。这就够好看的了。再说那些山。不懂地质学的人只好借用画家的皴法来说。那些山的皴法显然不同,这一座是大斧劈皴,那一座是小斧劈皴,这一座是披麻皴,那一座是荷叶筋皴……几乎可以一一指点。皴法不同的好些座山重叠在周围,远处又衬托着两三峰,全然不用皴法,只是那么淡淡的一抹。忽然想起这不跟长江 三峡相仿吗,我们坐在火车里就像坐在江 船里一样,峰回路转,景象刻刻变换,让你目不暇接。我把这个意思告诉我的同伴。我说,没有走过三峡的,看了这里的景象也就可以知道个大概。一位同伴脱口而出说:“这个得拍电影 !”是的,语言文字的确难以描写,惟有彩色活动电影 才胜任愉快。

虽说山崖迫近,也有不少地段山崖退得远一些儿。这就是所谓第一级台地吧,全都平铺着各种农作物,当然也有树木和村屋。不用想得太远,至少从周秦时代起,古先的农民就在这里翻垦每一块土,他们的汗滴在每一块土里。前一辈过去了,后一辈接上去,无休无歇,直到如今。我们如今看见的那些平田以及山上一鳞一鳞的梯田,哪一处不留着历代农民改造自然的“手泽”?仔细想来,实在是伟大的事业。最近大家认明了总路线,知道农业要经过社会主义改造,不再像以前那样光靠“一手一足之烈”,要大伙儿合起来搞,要逐步机械化。预想改造完成的时候,农村经过飞跃的改变,景象必然跟如今大不相同,那是更伟大的事业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车正靠站,站名梁家坪,距离兰州只有十多站了。连绵的黄色的山,山顶大多平圆。村落里的房屋用黄土修筑的多,偶然看见用砖瓦的。除了地里的农作物和一些树木,就只见浑然一片的黄。可是将近兰州的时候,景象就不同了。显著的是树木多了,这里一丛,那里一丛,树叶还没有落,苍然成林,其中有拂着地面的垂柳。地里界划着发亮的小溪沟,沟水缓缓地流动。好些地里刚灌过,着潮的土色显得深些。那溪沟里的水是黄河水,用大水车引上来。兰州附近一带用水车引黄河水从明朝开始,据说是一位理学家段容思的儿子段续从西南方面学来的。现在有水车两百多架,每架可以灌五十亩到百把亩。

在兰州附近看见好些地里尽是小卵石或是黑色的小石片,平匀地铺在那里,像富春江 的江 底。我们不明白那是什么玩意儿,打听人家才知道那是兰州农作方面一种特殊的发明。原来兰州的土地干燥,又含着卤质,遇到旱天虽有沟水灌溉,还是嫌干燥,下过大雨卤质就升起来,都对农事不利。于是发明沙地的办法——把湿沙平匀地铺在地面,上面再铺一层小卵石或是小石片来保持它。在旱天,那沙地有减少蒸发保护幼苗的功用,大雨下过,雨水透过沙地渗到土里,卤质不至于升起来,因而水旱都可以不愁。这是很细致很烦劳的工夫,你想,田地多么大,沙和卵石石片就得铺多么大。可是农民为了生产,愿意下这个又细致又烦劳的工夫。据说铺一回沙可以支持三十年,过了三十年沙老了,必须去掉旧沙,换上新沙。

黄河又见面了,在铁路的北面。几个人在河岸边慢慢地走,各掮着个长方形的架子,比人身高,架子上是些胀鼓鼓的东西,看不太清楚。可是我们立刻想到那是羊皮筏。看,黄河上一个人蹲在羊皮筏上轻飘飘地浮过去了。羊皮筏闻名已久,现在才亲眼看见,心中涌起这一回非试它一下不可的想头。

看图表,兰州海拔一千五百公尺。路上经过的寒水岔金家庄两站最高,都在两千公尺以上。从宝鸡到寒水岔是一路往上爬。

1953年12月16日

原文地址|http://www.bdwenxue.com/sanwen/mingjiasanwen/2020-02-26/3076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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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叶圣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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