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冠树

文|韩修龙

我的家乡邱县，有一片文冠果树。

花期早过，树上的果子也已摘光了一段日子，留在面前的是满目望不到边际的绿叶林。听说，这里文冠树的叶子都要做成一种茶的。

我有意识地要认识文冠树，仔细打量并问询起来。人们说，文冠树叶类榆树的叶子却还要窄小些，今天亲眼目睹并得以证实。那样的窄小疏落，以及枝枝干干的坚实，使我遐想不已，它应该是属于远古的树种吧?

关于文冠树名字的由来，有三说。一说是它的果子成熟后为三裂，像古代文官的帽项而得名。再一说是唐德宗“奉天之乱”时，携百官逃难，有野老路献此果，皇帝龙颜大悦，即欲封官来献者。明代万历年间京官蒋一葵所撰《长安客话》这样写道：“文冠果肉旋如螺，实初成甘香，久则微苦。昔唐德宗幸奉天，民献是果遂官其人，故名。”有人说蒋一葵所记有误，后来唐德宗身边的官员李贽力谏此官爵不可封，并又上千字文讲大道理，德宗不复在意乃罢。三说是文冠树开花，初为白色，次为绿色，又为红色，终为紫色。如古时候的文官，首穿白袍，次着绿袍，复穿红袍，最大的文官才穿紫袍。这在宋人胡仔《苕溪渔隐丛话》里写得分明：“贡士举院，其地本广勇故营也，有文冠花一株，花初开白，次绿次绯次紫，故名文冠花。花枯经年，及更为举院，花再生。今栏槛当庭，尤为茂盛。”

文冠树常被种植在宫苑庙宇道观之中。据说故宫宁寿宫有一棵，北海公园北门、天坛公园、北京植物园都有。混在京城数载，这些地方也是到过，却是因为不相识，如走在路边的陌生人，无非是擦肩而过罢了。

这是个文冠果树基地，据说面积有1300亩，落户在邱县梁二庄镇坞头村。

我向绿林深处走去，文冠花看不到了，文冠果也没有了，只有满目凝碧的纵横枝叶。这里，没有了喧嚣，只有静静的沉思。

文冠果树花期是每年4至5月间，同一棵树开的花，朵朵颜色都不同，甚至每朵花的每一瓣也不一样。飘在异乡的我，还从没来看一看落户在家乡的文冠花，尽管县里已举办过两届盛大的文冠花节。

在我们冀南大地上，春天里按开花的次序是杏花、桃花、梨花、槐花，今天又有了文冠花的加入，在槐花将谢之际，时节也不寂寞，文冠花笑垫其后，将春与夏做了个美丽的携手。然而，杏花的娇，桃花的艳，梨花的洁，槐花的朴，这文冠花却是一身兼而有之了。

据说在北京法源寺有一株300年的文冠树，在清乾隆年间就有了模样。每年不知花开了多少，有人说，那树上只看到三五个果子，好像就是特意要证明它的“千花一果”似的。

就是这样一株老文冠树，那时的“扬州八怪”人物罗聘为之题诗道：“首夏入香刹，奇葩仔细看。僧原期得果，花亦爱名官。朵朵红丝贯，茎茎碎玉攒。折来堪着句，归向胆瓶安。”写得很是清新别致，引人反复吟咏。“僧原期得果”，说得恁有禅味;“花亦爱名官”，这有些委屈了文冠花，似不是风在动，而是人的心在动了。同时代的大诗人吴伟业，也有诗题此佳木：“近世谁来尚，何因擅此名?小心冰骨细，虚体绿袍轻。味以经尝淡，香从入手清。时珍夸罪口，肴核太纵横。”“小心冰骨细，虚体绿袍轻”，这两句是诗眼，使我们玩味到诗人的体物入微。小巧的花心细而有骨，初放的花朵轻盈，似着了绿袍的文官，是清爽，是得意?一时也难与君说。

早在宋代就有人为文冠树题诗了，他是朝中翰林洪适，题为《朱叔召遗文官花二绝句》，是一个叫朱叔召的人送给洪适一棵文冠花树，这便诱引得他诗兴大发，他这样写道：“幻出荷衣点雪衣，更将龟紫换牙绯。人中巧宦谁知此，好向天街插翅飞。”其二，“绿心变却初时白，紫色由来昨夜朱。学得文官何足道，但堪花径骇仆奴。”一首写顺达，一首写清高，运笔温文尔雅。这位洪适大学士，不一而足，后来，竟为所获赠的这株文冠花木又题二绝，可以见出他对文冠树的大欢喜。

我在文冠树林深处探行，时而能听到这新秋里野鸟的脆鸣，却不得见其影，时而望向清静的文冠树，发现树顶上偶尔有一两枚已成黑色的文冠果，我猜，这是主人故意留下供游人观赏的，使来客畅想过往的春夏，也盼望明年的春夏还将莅临。

我的眼前竟幻化出一个美丽的人间四月天，百里外的游人也赶来了，都向一个唤作坞头村的绝妙去处欢聚。整个园区，朵朵花都在笑，有的笑得矜持，有的笑得开怀，有的笑得前仰后合，它们成群结队，天真自如。赶来的人们也像是要与文冠花来场比赛，个个儿笑逐颜开，步子轻快。不过多日，炫目纷闹悄然而逝，园林静下来。繁星般的绿果悄悄生出来，探头探脑地打量这个新夏里的绿色世界。清静的日子里，绿果一天天长大，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硬朗起来的果实炸开了几道缝隙，又渐多起来的游园人，仰面就会看到果子里的黑眼睛在眨个不停……

我近来也才知道，文冠果是上好的油料，被人们誉为“液体黄金”。当年，尼克松访华,毛泽东设家宴待客，做菜用的就是文冠果油，引得美国总统大为称颂。

在园边儿，我看到有大片的文冠果壳，形成一道长堤。

要辞别这深静的文冠丛林了，此刻，初秋的清风乍起，我的身后是瑞木苍郁、碧涛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