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依旧，英雄却已迟暮

文|简翦翦

父亲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伟岸的，魁梧的。父亲是一座厚重的大山，有着锐利的轮廓和深沉的底蕴，给予女儿的是无比的安然与淡定之感。可是，当有一天我发现父亲的脊梁不再铮直，父亲的双眸布满血丝，父亲的声调开始涣散，一瞬间，我发现我的父亲老了。

年少的记忆里，父亲的身影是一层笼着纱雾的氤氲满月，模糊，迷茫却又祈禳希翼着。父亲总是一次次的出差，衍生的大段久久的荒芜，久得让小小的我不看父亲的照片便记不起父亲的模样来。当邻居小妹妹被自己的父亲扛在肩上，张扬着粉红的幸福时，我只能透过门的罅隙寂静的观望，仅仅是观望。这是一种非常逼近却又相距甚远的距离感，一张30年代爬满尘埃、褶皱泛黄的黑白老相片，空蒙的孤独。可是，一旦我的床上放满大堆大堆漂亮时尚的新衣服和大捆的书籍时，我便可以用尽全身的孩子气大喊：“爸爸，您回来啦!”然后，尽力的拾掇我散失的点点紫藤花瓣。这是儿时莫大的快乐，孩子私语般的小小幸福。

父亲对我的管教不曾放松过，以前是透过长长电话线的谆谆教诲，最近几年父亲调回了hf，便可以花上整整的大半天来教育女儿了。父亲的“政治课”永远是板着脸却相当民主地探讨着我的学习，我的顽皮，我的不用心。父亲也不曾对我说过一句过于亲密的话语。一切就是这样，严肃并挚爱着。

高考前夕，父亲寻遍市里的各大超市，买来最好的牛奶，再三叮嘱我记得要喝。就在那时，父亲仿佛突然温存柔和了下来，急遽的让我无所适从。是因为女儿即将逾越这道“中国最传统的成人礼”?还是自己已然老了下来?在高考指挥棒夹缝中苟延残喘的我来不及多想，也不愿多想。

父亲把外公去世的消息告诉我，是在外公生病已经两个月之后的那个阴蒙凛冽的早晨。当我坐车疾速赶回家时，用从未有过的暴戾歇斯底里的对着同样处于哀痛之中却被我轻易忽略的父亲大吼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父亲的头垂的很低很低，然后用沙哑凄清的声音对他以近疯狂的女儿说道：“孩子，我们都怕影响了你的学习啊!”我的父亲!在那一瞬间，我透过迷蒙是双眸看到的是一个苍老颓废的男人，一个深陷悲恸乏力疲惫的男人。而我，只能紧紧地拥住他，埋在他依旧宽厚的胸膛里大声大声的哭泣，直至声嘶，直至力竭，直至万籁俱静……

父亲从同学会回来，一脸的颓丧消沉。“市长”类的人物始终让父亲抬不起头来。我的父亲是中国千百万工薪阶级最普通最平凡的一员，同时也是中国千百万工薪阶级最讲自尊最要自尊的一员。那时，我是深深的了解我的父亲。他是自惭着，渺小着，卑微着度过那漫长而无止境的时间荒原。他不可以像在家中的高谈阔论，海阔天空，他只能用最嗫嚅的声调说着最微不足道的句子。所以，父亲把一切的希望都倾注在了女儿身上。所以，当有一天，我收到这样的一条短信：“女儿，我刚下班，正好从a大路过，我在想，如果现在你在这儿念书，那么，我就可以牵着你的手一起回家了。”我无言以对，任凭泪水肆意。我的父亲，我知道，这已不是关乎学习的责备，而是一个无奈的手势，低沉、哀缓、白茫的悲凉，是紧紧的。在我单薄的青春里穿堂而过，留下一地凄清的温存，待我收归心尖，驶入生命。

现在，又是一年春。我和父亲都长大了一岁，美人已然丰姿绰约，而英雄只能匆匆迟暮，英雄迟暮永远比美人迟暮来得更为苍凉，更为悲壮。这样一种绝望的沉沦，惨烈得让人痛彻心扉，而我能做的仅仅是隔岸观望，这触不到的年轮在父亲褶皱的额头一次次犀利的嵌入，没有了救赎。

这就是我前世的情人，我的父亲，一个我静下心来闭上眼默念“父亲”就可以泪流满面的男人——我深爱的男人!

后记：一直以来，我是鄙视“泪流满面”这四个字的，过于矫情。可是，现在当我不自觉得写下了它，我才明白，这不是煽情，却是真实。

2007年4月9日与夜

美人依旧,英雄已迟暮

前世的情人今世继续着自己的爱，无私的,无瑕的...恍然又一个轮回，而这个轮回还将继续下去。(作者自评)